“十姐姐,你看我的风筝放的高吗?”
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多月,下地走出房门时发现花都开了。
十二姨娘的孩子今年才五岁,她抱着我的燕子风筝满园的跑。
小小的人举着风筝,飞不高。飞了又落下,落下再去捡,小脸全是汗也不知疲惫,像个小牛犊。
听十二姨娘说,给取的名字叫赵荫,寓意一辈子都能得到父母兄长的庇护。
可是赵府的天啊,又低又暗,这样的庇护,还算是庇护吗?
“十姐姐,阿娘说你的病好了,可我见你怎么不开心呢?”
她抱着风筝费劲的爬上台阶,说话还露着风可却像大人似的认真问我。
我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连孩子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赵荫趴在我的膝盖上,跪在软垫子上仰头用整个赵府最干净的眼睛看着我,她说你别不开心呀,春天来了,花都开了。
“你看!我还给你摘了一束百合花呢!”
她把洁白的百合举过头顶,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说她也觉得好看,因为她觉得百合的颜色是最干净的颜色。
没有什么花朵比百合更白了,像冬天的飘雪,秋天的棉花。
“我最最最,最最最喜欢白色了!”
赵荫摇头晃脑使劲的说了好几个最字,说完爬起来又冲我转了个圈,她白色的襦裙乘风而起,就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
蓬松的蒲公英在春意盎然的院子里起舞,我看着她的裙角连带着怀里的百合都染上了春日的金辉。
真好,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好吧?
我跟她说,其实百合不是白色的。
她不信,蒲公英停了下来,非要我说个明白。
我就跟她说,曾经有一个人告诉我,你若是眯起眼睛瞧,就会发现百合花瓣的底部是红色的。
“嗯?那人可真奇怪,她是谁?”
“她是……一个赵府的旧人罢了。”
赵荫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以为她听不懂我说的话,可她却突然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我的脸。
“为什么十姐姐看着这么年轻,说话却像个老人家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个半死不活,死了又活的人都会变成老人家吧。
她用她的小手指细细勾着我的眉毛,漆黑湿润的瞳孔里是我苍白颓废的脸。
“十姐姐你长的可真好看,爹说我长得像你,以后一定会有福气的。”
长得像我……就会有福气吗?
爹可真是胡乱诓骗孩子,我很真诚的,一字一句的告诉赵荫,你谁都不像,你像你自己,以后你会有自己的福气的。
我话刚说完,所谓的福气就到了。
嫡母身边最厉害的嬷嬷来了我的院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鬟,她们三人捧着用红布盖着的匣子。
嬷嬷生着吊稍柳叶眉,一副刻薄样,可满口却说着吉祥话。
“十小姐好呀,盐铁使大人听说你醒了,特意送来了东西呢,天大的福气呀~”
盐铁使大人家可真是有钱,我看着满匣子的珍珠,想他家是不是连床榻都是金子打的。
这些珍珠若都镶在钗环上,会不会重的走不动路?
也是,还要走路干嘛?圈养在府里的小妾假若没了腿都是可以的,没有腿就不会跑,没有心也就不会胡闹了。
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名贵的东西,她说她进赵府快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哪怕有,也是要跟姨娘们分着戴的。
她为了炫耀,把关系好的姨娘们都请来院子里做客,连牌九都不打了,牌桌上堆满的都是项链玉佩,钗环银簪。摞得好高,远远瞧着只能看见姨娘们高高的发髻,剩下的都埋在了金堆玉砌的礼物里。
“盐铁使出手就是阔绰,哪是我们能比得了啊。”
“人家毕竟是朝廷命官,自然富的不得了呦。”
“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听说下个月就要高升了,好像是位居次二品呢!”
她们在外屋讲话,我坐在里屋发呆,好像她们说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娘最近耳提面命,一直让我认清现实,她十个手指八个都戴了镀金的扳指。
“馨儿,你听到了没啊,要不怎么让你学规矩呢,位居次二品的大员,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呀,你得看看清楚的,目光要放长远些,别老盯着眼前,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的路还长着,为什么人要活这么久啊,娘要我别盯着眼前,我看向窗外,望向波光粼粼的池塘,就挪不开眼睛。
姨娘们大肆的嬉笑渐渐变的细若蚊虫,池塘流水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我靠在轩窗上想,不如我像十五姨娘好了,也一头栽进去吧。扑通一声,就结束了。
扑通!
池塘泛起巨大的波澜,一个小厮被爹踹了下去。
“快找啊!明明是一百五十八根,怎么变成一百五十七根了?定是掉河里了,快给我捞!”
扑通扑通。
跳下去的小厮越来越多,不一会儿,那闭塞的小池塘里便挤满了来回扑腾的小厮找金条。
姨娘们回头看了几眼见怪不怪,说老爷是越发魔怔了,那么多的金条天天数,数的眼冒金星肯定是数错了。
可爹不愿意听这话,他满脑子都是金条丢了,早上数,下午数,睡觉前还数。
他不依不饶,不光让小厮下河找,还让整个赵府都跟着找,姨娘们拗不过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珠宝,提着长长的裙摆,扭着笨重的腰肢穿梭在假山杂草中间找金条。
我站在廊下看红鲤都缩成了一团,看来今天想跳湖是不成了。
正好,改日再跳吧,我还能先去找阿玉告个别。
这回他不管说什么我都不要再听他的话了,我已经认真想过了,死就死罢,反正小红都等我好久了。
黄昏时分,我趁着大家忙着找金条时偷偷摸到了的狗洞边上。
三个月没来,野草都生的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