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都毫不起眼的兄妹进了王城。 妹妹使劲把脑袋扭向另一边,哥哥不厌其烦地教导她:“不要叫叔父,叔父听起来很老,叫哥哥。” 肃霜满面乖巧地应下:“知道了,叔父。” 不等祝玄敲她脑袋,她瞅个空子一溜烟窜了老远。 百多年过去,凡间王城已不是原来模样,皇宫的彩瓦与红墙都那么新,道旁的垂柳多是新栽的,以前闹哄哄讲戏折子的草棚也早已不见踪影。 肃霜走着走着便放慢了脚步,沉默又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里唯独没怎么变的可能是脚下道路,凡间城镇街道还是那么坑洼,她一个没留神踩进了坑里,下一刻又被祝玄捉住胳膊。 “现在连路也不会走了,来,叔父扶着你。” 他牵住她,走得不快不慢。 眼前瞬间浮现犬妖朦胧的轮廓,紧紧扶着她,一面提醒:“左边有坑,你扶着我。什么?你说南边有人吵架?那不是吵架,是讲戏折子的。” 肃霜微微眯起眼,及至拐了个弯,望见尽头处香烟袅袅的月老祠,她的心跳一下快了。 王城变了许多,月老祠倒还是老样子。 正殿前有一株数丈高的老菩提树,土地神精心养护,四季常青,红线坠满枝头,此时树下正有许多人把红线往上面挂。 祝玄径自往菩提树走,到了树下,一抬手便将月老祠土地召了出来。 “獓因妖君最近可有什么异象?”他直切正题。 王城的月老祠因香火繁盛,早早便归了月老自己管辖,土地神也是月老自己派遣,比起外面的土地山神,从他嘴里应当能听到几句实话。 土地答道:“小仙未见獓因妖君有何异象,倒是这些年他似乎迷上了双修阴阳之道,这段时间是晏水神女来得最频繁。” 祝玄“呵”地一笑:“难为她,不远万里来三危山双修。” 土地谨慎道:“小仙毕竟离妖君的妖府远了些,并不清楚他的私交,印象里他几乎从不离妖府,倒是近段日子时常见他带着晏水神女去萧陵山一带游玩。” 祝玄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正要走,却见那土地两眼盯着不远处的肃霜看个不停,不由问:“怎么?” 土地赔笑道:“小仙绝非唐突秋官,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月老祠只有凡人妖怪来得多,少有仙神会来,因此他对她还留着些印象,百多年前她来过,独个儿在月老祠外坐了整整两天,问什么都不说,眼泪把袖子都浸透了。 “小仙仔细想想,许是自己记错了。”土地躬身行礼,隐入阴影中。 肃霜正抱着胳膊静静望着那株巨大的菩提树,树冠如殿顶一般,盈盈清气缭绕,数不清的红线悬于其上,有的新有的旧,风过时,随着绿叶摇曳不止。 那时候犬妖偷偷挂了一根在树上,他以为她没发现,其实她是装没发现。 后来她一直也没找到那根红线,现在更不可能找到了。 眼角余光瞥见祝玄来了,肃霜笑眯眯地开口:“叔父,侄女饿了,叔父请我吃顿好的吧。” 说罢她转头就想窜逃,不防肩膀被抓住,祝玄将她扳过来,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只在这双眼里见过假眼泪,晃悠在睫毛上不掉下来,谁能叫她把袖子哭得湿透? 祝玄对自己生出的不悦感到诧异,只听肃霜颤巍巍地说:“叔父,好多人在看!你我叔侄一场,叔父你快放开!” 祝玄一眼看穿她故意作死的套路,知道他不喜欢,她就逮着“叔父”使劲叫。 他淡道:“让他们看,谁和你是叔侄。” 肃霜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那……夫君?夫君早说嘛,害妾身喊了一路的叔父,被夫君占了不少便宜。” 总觉着书精来了王城后格外恣意放纵,倒类似刚相识那会儿的德性。 祝玄转身便走:“下回再陪你玩这些小把戏。” 肃霜一路小跑跟上去:“少司寇少司寇,你是说的什么小把戏?叔父侄女这种?还是夫君妾身这种……” 话音未落,祝玄轻轻在她脑门上一摸,她“咻”一下又变了身,这次却是一把纸折扇。 “安静一点。”祝玄展开折扇摇了摇,“走了,去萧陵山看看。” 肃霜就不安静:“萧陵山啊……那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你去过?” “我好多年前去过一次,我跟你说,王城向北一路那么多山,就萧陵山最好看了,山清水秀,风调雨顺,在那里当山神一定很舒服。” 祝玄慢悠悠地腾云往萧陵山飞,耳畔也听着书精慢悠悠的声音说萧陵山各种景致,什么花开得美,山中几座小湖泊像明珠,山下凡人们日子过得悠闲富足。 说到兴起,她笑道:“你记不记得那个脸上长了黑痣的白胡子小秃头?后来我去看了,他啊……” 欢快的声音突然断开,祝玄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声,便问:“怎么不说了?” 肃霜轻道:“我口干,歇会儿再说。” 她这一歇便再也没说过话,直至来到萧陵山,都再没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