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到底还是上前阻拦:“当着面偷拿才是真要吓到凡人。” 肃霜朝他勾勾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犬妖显然已经对这里熟门熟路:“是南边的食铺,他家的汤面和炊饼做得好,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食客。” 话音一落,肃霜已消失在南边。 犬妖过去时,她已聪明地用障眼法换了个模样,银流苏也换成了麻布,正被伙计领去食铺里入座。 “炊饼两张,汤面两碗,五文钱。”伙计麻利地先收钱。 肃霜在荷包里一顿掏,眼看她打算抽出大额银票,犬妖不得不再次拦住:“不用这么多钱,给铜板就行。” 肃霜悄声道:“我听说过凡间金银铜最贵,纸怎么会比它们贵?” “那一张纸可以去钱庄换更多金银铜。”犬妖抽出一张银票,指着上面的字,“这里写了一百两,这张纸可以换一百两银。” 见肃霜若有所思,他又道:“听说术法伪造凡间钱财是大罪。” “我当然知道。”肃霜毫不心虚把方才生出的歹念丢弃脑后,“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犬妖撑不住笑了一声,咕哝道:“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炊饼汤面很快端了上来,凡间吃食油烟气甚重,滋味却不坏,肃霜小口吃面,明明头一回吃,心里却总有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她曾与谁来过同样的地方,尝过同样的滋味。 外间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吃完炊饼汤面,犬妖领着她慢悠悠在村落里绕圈。 或许是心情好,或许是四周闲适安逸的氛围所染,他又像个毫无心事的少年郎,双目澄澈,清朗的声音如风一般,头一回这么多话。 “那边的小楼是客栈。”他指向东边,“床榻有洞也不补。” “那是水田,方才农人怀中布袋装的凫茈就是从水田里捞的……凫茈什么味道?背着他们偷拿一个不就知道了。” “你说那个小孩生了瘴气?那不是瘴气,他是长了胎记,头秃是因为生病……不会死,你看他活蹦乱跳的。” 厚重的雨云渐渐散去,隐约的霞光映红半边天,也为身侧的犬妖勾勒出浅浅一层金,他再没大步流星独个儿走前头,不快不慢顺应她的脚步,仿佛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仿佛也曾走过千万遍。 “天要黑了。”犬妖看了看天色,“回去吧。” 这就结束了?肃霜摸了摸脑袋,盯着他下巴上的疤,突然问:“你继续住客栈?” 犬妖笑了一声:“我身上的凡人钱都给你了,没钱再住客栈。” 肃霜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你不等师尊了?说不定他明天就回来了,不然我还你一半钱……” “萧陵山虽景致秀丽,到底不够热闹。”犬妖低头看她,答非所问,“要说繁华,王城才是最繁华的。” 隔着银流苏的缝隙,肃霜怔怔望着他,模糊的霞光落在他美丽的眼睛里,像一团小小的火光,他说:“秋天的王城最有意思,下回带你去看看吧。” 肃霜忽然感到一阵战栗,好似有一双手揭开了一丝久远幕布,相似的霞光,相似的声音,相似的安逸村落,这一切突然变得极清楚,一寸寸刻在眼里。 ——明明没有眼睛,幸好没有,不然一定会落泪。 肃霜垂下脑袋,轻道:“好。” 这天晚上,犬妖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的他在下雨的山间遇到个奇怪的仙丹精,她眼睛不好,胆子却很大,总是“小狗狗”三个字叫不停,他挺恼火,可是和一个睁眼瞎计较又何必。 她不知道他带着水玉,时常被妖找麻烦,也不知道他天天冲洗台阶上的血渍,她只是每天会出来一趟,在洞天门口站上一两个时辰,像是在等谁。 那时候的她既不恣意,也不放纵,看起来寂寞极了。 犬妖时常想,如果突然开口和她说话,她会不会开心点,可他也只是想想,他没有多余的心神分给她,只想找到名字,找回被抹除的过往记忆。 她还是发现他被追杀的事了,同样的大雨滂沱,同样的鲜血淋漓,下山的路本不需要经过洞天,可犬妖下意识就往那里走,仙丹精果然呆呆站在洞天门口,似是嗅到血腥味,她迟疑地开口问:“……小狗狗?你受伤了?” 犬妖没有说话,模糊的视界里望见她奔过来,袖子被她牵住。 “血腥味好重!你伤得好重!”她货真价实地在惊慌,银流苏晃得凌乱,“没事吧?能说话吗?喂!小狗狗!” 犬妖听见梦里的自己声音发颤,相似的话脱口而出:“不要叫我小狗狗。” 光影倏忽间散开,又倏忽间重新凝聚,犬妖看见那个他从此每天都来洞天,从春桃绽放,到夏雨倾盆,从秋叶红艳,到冬雪飘摇,犬妖和仙丹日日相伴。 他总会捡外面的事给她说,曾经深埋心底那股压抑而暴烈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变成不想看见她寂寞的模样。她眼睛不好,独个儿哪里都去不了,他得照顾她,他想陪伴她,做她的眼睛,一直一直。 所以……名字与过往有什么重要?他的痴意生在了萧陵山。 犬妖骤然醒来,只觉掌心满是冷汗。 这是什么梦?那么真实,像真正发生过,痴意的火残留胸膛,犹在一层层烧灼。 他皱紧眉头,将掌心里的冷汗重重擦在被褥上——好荒唐的梦。 * 三个神族跌落众生幻海的第三日深夜,侍者们终于把季疆捞了出来。 他先前被吉光神兽踢得满身是血,血迹犹未干,仍陷入昏迷。 月老与雍和元君默然伫立海岸边,看着水德玄帝麾下的神官们把季疆搬上车辇——月老到底还是给水德玄帝递了信,这位大帝也一如既往没有露面,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神官们却来了。 月老踯躅片刻,到底忍不住说道:“诸位神官,祝玄神君与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