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
秦王府的牌匾被撤下,换上了大元帅军府衙门的新匾。
承运殿的匾额也被换成了军府衙门正堂。
帅府郎官赵跻芳坐在正堂的偏厅,埋首桌案,奋笔疾书。
他是咸阳知县赵跻昌的胞弟,早前是个还在县学读书的生员。
刘狮子曾对他说自己才疏德寡,用人之际,想把他招到身边当郎官幕僚。
但这话听在赵跻芳的耳朵里,无异于没有拒绝机会的威胁。
你陈大兵于关中,战骑盈野,围了我哥的咸阳县,又在这称孤道寡的,那还不你想干啥就干啥,我能说啥?
我只是个学生。
那就当郎官呗。
不过他这个郎官,在刘承宗彻底入主陕西之后,职责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不光从孩儿营领到了两个少年侍从,还喜提内阁大学士体验卡,负责给军府衙门批手本。
当然,也只是体验卡。
他实际负责的方面,其实是把刘承宗批过的手本,用馆阁体扩写,变成适合下发地方的公文。
就比如赵跻芳眼下正在批的手本,是他兄长赵跻昌送来的。
咸阳赵跻昌是刘承宗进西安后第一个升官的,就地任命为西安知府。
另外几个运送税粮、不曾举兵抗拒的知县,也照其在战时作为、考量官声,给予提拔。
如合阳范志懋,运粮积极,但直到府城陷落才递交降表,不过其在合阳任上干的不错,升任西安同知。
而三原张缙彦,也干得不错,可是在战时没有运粮,仅将实征额数报给元帅军,便仅被提拔为陕西布政司的经历。
品级上提了一级,可实际上元帅府的陕西布政司就没主官,他这个掌管文书移交的经历,基本上就是个从六品的公文收发员。
当然,韩城的左懋第没动,依然是韩城知县。
知府赵跻昌送来的手本,是报告华州蒲城知县朱一统自杀的事。
西安陷落,陈奇瑜投降的消息传至各地,各县都是闻风而降。
为了让地方主官面子上好看,将来好继续开展工作,刘承宗贴心地命令骑兵俩人一组去各县再度劝降,以示他们并非主动投降。
但就有宁死不降的。
比如这位朱一统,就属于是宁死不降的失败主义者。
据县中士绅所言,人家早就看出来陕西守不住,放话我家七世衣冠,焉能附贼?
早在陕西兵团覆灭的时候,朱一统就上过吊,因为长得胖,把树枝子坠断了,又被随后赶到的县丞姚启崇劝阻,让他再看看,就没死成。
等到府城陷落,刘承宗派出的劝降骑兵奔至蒲城之下,朱一统都不知道这事,城门就自己开了,骑兵被迎进城内,直趋县衙。
衙役鼓噪,要抢朱一统的知县官印,他说我一天没死,谁也别想夺走官印。
被人劝他,说总督都投降了,周边各县进士都投降了,你不过举人出身,这时候投降已够可以了。
朱一统说难道为国尽忠还要论资格吗?
扭头就回县衙后宅,发动家人仆役,给他把井口拓宽点,戴官帽、穿官服、怀官印,面北三拜,投井自杀。
县丞姚启崇很受震撼,打算效仿,但被衙役摁住了。
刘承宗对这封手本的批示很简略,在知县和县丞的名字上画了线,朱墨批了俩字:封官。
赵跻芳绞尽脑汁,也很难领会刘承宗的意思,仅憋出来两份委任状。
一份是升蒲城县丞姚启崇为咸阳知县,另一份是任陇西举人周磺为蒲城知县。
前者的任命,是赵跻芳考虑姚启崇升任蒲城知县最好,但有朱一统在先,再让他当知县,恐怕会被人看不起。
所以就挪到他哥刚调走的咸阳去。
至于陇西举人周磺,则是元帅府有一份各县赋闲在家的进士、举人、秀才名录,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
反正这些委任状也没有效力,写完了还得送到隔壁,让军府衙门的宦官看。
宦官也觉得没问题,再交给刘承宗,批了下发有司,才有效力。
元帅府只有一位宦官,是监视西宁茶马的张元亨。
这小子秀才出身,文武双全,基本上就是阉割版的刘承宗。
刘狮子曾许诺,让他当个知县,干得好六年内给个知州。
作为知遇回报,张元亨也给刘承宗办了不少事,煽动松潘卫旗军、在炉霍县帮他舅舅蔡钟磐定下治理章程。
所以刘承宗进西安,把巡茶查院的衙门给他了,担任茶马御史,负责茶法马政。
不过那个衙门破城前被乱兵烧了,修好怎么着也到明年,所以正好让张元亨体验一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感觉。
毕竟他转职手续都自己办了,有机会也该体验一下。
本来赵跻芳正犯难呢,正赶上刘承运兜里揣着狸管队,优哉游哉带户衙公文进来,往这边扒头看了两眼。
这兄弟俩是心意相通的,摇摇头感慨一下,看着赵跻芳张嘴就问:“我哥不是让封官么,那朱一统咋不封嘛?”
“这,三将军,朱一统都死了,还封什么?”
“死了咋了嘛,往井里一钻就不干活啦?”
承运瞪圆眼睛,十分惊奇,随后便对赵跻芳道:“打上好的棺材厚葬,埋到城隍庙,封他蒲城城隍,接着给我哥上班。”
刘老太爷在兰州肃王府的时候,调了几个吃干饭的降将操练护兵。
其中就有临洮到兰州上班的班军头子,指挥使顾淮。
顾淮的儿子叫顾天寿,本来要考武举的,岁数跟承运相仿,俩人挺聊得来,承运便也把上班这个词学来了。
在承运的脑子里,上班,意为人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
愁眉苦脸的赵跻芳豁然开朗,当即奉上感谢,提笔做出一份委任状。
承运摆摆手,事了撸猫去,深藏功与名。
他过来一为送户衙公文,二来也是找刘承宗,不过眼看刘承宗不在,他呆在这也没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