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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星西坠(1 / 2)

1937年6月,人来车往的老戏园门口,一个长衫长须的老爷子正要进去看戏,天心乍有一道光痕划过,老人驻下拐杖抬头望去,忽然百感交集,伤怀不已。

“长星西坠,荧惑应变……唉!吾等残躯已是无力回天,岂能再助戏子误国,愧对先祖啊!”

老人摇头离开,在他身后,一块水牌仍无知的闪着电灯,映照出身着半幅红衣的绝色容颜,牌子上用当时流行的字体刷着大大的广告语:

“沪上名伶白御霜,今日献唱烂柯山?痴梦!”

*

2027年6月,时纪从位于南京东路的工作室出来,一身深色休闲西装,一头及肩中短发,内搭材质柔软的驼色衬衣和直筒裤,显得十分时尚干练。

作为极具潜力的女性商业摄影师,业内对她的评价是:“不管什么项目,都能让甲方满意。”但今天的她,神色中却透出某种疲惫,和现代都市人特有的冷漠感。

商业中心随处可见的LED屏上播着无人观看的画面,时纪抬手打车,一颗彗星至头顶闪过,留下渐行渐逝的光尾。非常美的天文现象,时纪只瞥了一眼,毫不留恋的钻进了出租车。她今天过得并不如意:手头一套广告已耗时近月,还未拿出最佳方案。

“据悉,周期90年的β彗星将在近日回归,这是距1937年后β彗星首次回归太阳系,预估可观测时间仅3个月,天文爱好者可在余山、西山等地……”

回到公寓,时纪推开窗户,从包里抽了支女士香烟出来。

她住的地方离工作室很近,每天穿过苏州河上下班,不过十来分钟。

时纪心里还想着那组怎么也拍不好的广告。

甲方主打产品是智能家居,点名要老上海的复古“腔调”。

窗外夜色却是永不落幕的现代都市,各式高楼和LED灯牌发出的光亮早已经遮蔽了星光,和时光。

时纪不是上海人,更不曾真正懂过老上海。

这个行业,这个城市的要求,让她连恋爱都没谈成几个,更别提什么探索城市历史人文情怀了。那个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的老上海,她不是没拍过,但要说了解,怕不比报了上海一日游的旅客了解更多。

灵感、创意被一次次摄取、消磨,这一回便不知到底是缺了点什么,改了几套方案,拍出来的东西却连她自己都不能说服,自然是交不出去的。

“腔调”这个词,一听就是本地说法,外地人一般都说“感觉”、“feel”、“style”,只有上海人才说“腔调”。

烟点燃,又被掐灭。

她想起一个盒子。

那是早些年来上大学时父母交给她的,一个来自上海的老物件。

据说,时家奶奶幼年时曾逃难到过上海,那物件就是在当时得的,时奶奶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很是珍惜。也不知是人类自古以来的顽强生命力,还是沾了这个物件的光,竟让一个小姑娘在那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好好活了下来,如今斯人已逝,时纪离家去上海读书时,父母便让她把奶奶留下的物件带在身边,图个吉利。

时纪费了点事儿才翻出来。

那是一个老旧的润喉糖盒子,金属盒盖已生满锈斑,里面装着的却是支璀璨夺目的小蝴蝶簪子。点翠为翅,碎钻簇心,中间捧着一颗老式样的随形红宝,虽然历经近百年时光洗礼,翠羽和钻石都微微泛黄了,却也难掩满身光华。

她对着台灯光,举起蝴蝶簪,透过手里的徕卡M10-D细看,似乎想从这件小首饰上看出点旧时光的门道……

“老上海”,到底是什么?又存在于在哪儿呢?

时纪不知道,这样的小首饰在过去一般是成对出现的,或许在这个时空,或许在别的时空,一定会存在着对应的另一支——直到那簪子微微一晃,她眼前忽然恍惚,在如同老式电视机信号不好时絮乱的视效和电磁声中,看到了它……

1937年的老戏园里,台上正演到一场大梦初醒的旦角猛然睁开双眼。

他抬起绝美的脸,鬓边有一支点翠蝴蝶簪微微颤动,眼尾一挑,便看见观众中突然冒出个装扮怪异的女子。她手里握着只精巧的小机械匣,呆愣愣的立在那儿,真可谓鹤立鸡群。好在他是惯能随机应变的,只一眼扫过便回到自己戏里,接着双手撑桌,慢慢站起身来将那崔氏醒后的癫态一一演出,与以往不差分毫:

“津津冷汗流不竭,

塌伏着枕边出血,

崔氏啊崔氏,

只有破壁啊呀残灯零碎月!”

戏将落幕,他便顺势一路狂笑下台,临了以袖掩面,再回身望了一眼,那女子却已不知所踪,台下只传来观众鼓掌喝彩和戏院经理的斥责声:

“还愣着干嘛?快请出去啊!”

“经、经理,那人找不见了!”

*

后台,戏园经理死死往下按着个少年人的脑袋做低伏小,给白御霜赔罪。

白御霜扮上后容易头痛,是极不喜欢卸装时有人来后台打扰的,因而脸色更不好看了。

此时他正坐在容妆桌镜前,腰背挺直,身形板正,一只手撑在太阳穴上绷着眼尾,一只手不紧不慢的卸着妆。师父教过的,卸眼角的面红时,就得这样绷着,才不容易生皱纹。

白御霜生于1908年,现年29岁,是大上海一等一的红角儿,也是个持才傲物、眼比天高的主儿,别说凡夫俗子难入他的法眼,就连戏院,都是由着他挑的——不论哪家想请他去唱戏,都得伏低做小的捧着。

“白老板,都怪这孩子没看住门,差点坏了您的戏,是咱们的不是!您念他是新来的,不懂事,还请白老板多原谅,原谅……”

“我的戏…它坏了吗?”

他嘴角含笑,拖长了尾音反问那戏院经理,连余光都没给过去一眼。

头上的饰物被一个个仔细卸下来,放进妆匣,另有两支点翠蝴蝶戏簪,被他单独搁在了一旁……这种新式的化妆镜四周围着圈小灯泡,白御霜唇上的胭脂已擦掉了,显出本身淡薄的冷水红,加之雪白的灯光,就算他脸上还带着笑,也被映得如冰霜般冷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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