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个关于古洲人跋涉至此地后的过往。
人心易变,何况他们的先祖为他们带来的不止是荣耀,即便古洲人用尽心思要将昔日的骄傲与不甘世代传承,可到头来,若不是有外面那群年轻人的存在,他们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那些缥缈的执念带给他们的明明只有枷锁,古洲一族甚至到现在还在承受因他们先祖犯错而来的惩罚,无论如何修炼,始终修不成正果,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却还不愿意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只拼命地守着先祖遗物,他们对着大荒的方向虔诚朝拜,妄想有朝一日他们的先祖再临,带他们重回昔日的荣耀。
也不知道昔日那位先祖到底给族人灌输了什么迷魂汤,才让他们如此固执。
灵鉴心中的愤懑化作无边力量,将河面上的障术破开。
她脚尖在河面上一点,须臾间,人影已至对岸。
河边的地势最低,眼前的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路边一盏盏风灯沿途亮起,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地方,像是黑色外衣上的一条珍珠长带。
灯火不时跳动,如豆的火光绵延,为归来的游子照亮回家的路。
可这里是望海谷,这里没有游子。
四周不时掠过鬼影,鬼影并不逗留,轻飘的身影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在某种神秘的力量的召唤下,纷纷奔赴高台之上的热闹。
灵鉴抬头看向远处高台,河边无人巡逻,高台上之上又聚集了许多人,按说发出十万火急令已经发出,以无咎对天界的了解,他一定知道那是什么,除非他已有毁天灭地之力,否则他一定会跑。西边的古洲人既然能帮他拿到全部的神仙骨,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否则也不会将神仙骨交给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人,可这些古洲人不可能都跟他一起跑,他们中即便有修为高深者也不过一二,何况以无咎斩草除根的习惯,这些人只怕凶多吉少。
不管怎么看,危险都已经快到眼前,可这时候,古洲人聚在一起要做什么呢?
还有青耕,青耕还在无咎手中,既是人质也是拖累,如果无咎一个人想尽快冲出包围圈,那必然不会带上青耕,可若是以青耕为人质,也许能为他换来谈判的机会。
只是他的筹谋灵鉴已窥见一二,那显然并不是谈判能换来的,而且一旦谈判势必会拖延时间,届时他定然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青耕一定会被他留下来。
想到此处,灵鉴内心越发不安,她足尖一抬,人飞至半空。
灵鉴隐匿身形,观察眼前的一切。
远远看去,高台上的人围成一圈一圈,足有数十圈之多。
前面几排人的手中都提着灯笼,白色的幽光散发着冷意,灵鉴正要靠近些,却发现后面几排几处有蓝盈盈的光闪过,再一看,又多了几盏亮起的灯笼。
原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有灯笼,而只有那些飘在路上的魂魄投入灯笼之中后,灯笼才会亮起。原来那一盏盏灯笼中,燃烧的是鬼火。
灵鉴突然想到,古洲人本是神仙后裔,他们死后不像凡人有地府鬼差接引魂魄,他们的魂灵和神仙一样,会直接消散。
可东边死了那么多人,她既没有见到一个魂魄,也没有大量魂灵消散时的灵力震荡。
那些人只是名义上还保有古洲遗民和神仙后裔这样的名号,但他们中的多数人血脉早已在一次次为了传承和外族人通婚时所剩无几。
他们已经成为了普通人,唯有魂魄中还镌刻着旧日大海的气息。
毒烟和天火并不只是抢夺仙骨之后的斩草除根,那本就是一开始就注定的阴谋。
他们需要魂魄献祭,需要魂魄完成一场伟大的仪式,他们为古洲而死,是他们的宿命,他们的魂魄能为古洲而死,是他们眼中的无上荣耀,所以高台之上不见怜悯,也没人听得到魂魄的哭声。
人群正中站着一个身披甲衣的祭司模样的人,他身上的甲衣一片一片,像是海中大鱼的鱼鳞,有光照射,那鳞片就在夜里闪着七彩的光。他额头的正中,是繁复的太阳图腾,图腾下是一双苍老却锐利的双眼,他双手虔诚地捧着一顶华丽的冠冕,宝石璀璨,珍珠夺目,可冠冕这种却多了一处不和谐的黑洞,那里本该有一颗皎如日星的宝石。
最里一圈的那些人看着都有些年纪,有些人的背已经佝偻着,他们身上穿着褂子,皮肤黝黑,面容似铁,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绘着一模一样的图腾。
越往后的那些人看着年轻些,甚至有半大的孩子,他们正是淘气贪玩的年纪,脸上却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庄严肃穆。
灵鉴正要靠近,不知道谁起的头,这群人突然开始吟唱。
“我以血躯,敬献吾神。身披光明,万法来合,烈火昭昭,魂灵重聚,光明深处,吾神降临,我以血躯献吾神,换得日月开天地……”
吟唱的声音由小变大,转瞬响彻夜空。
他们的眼神也变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坚定而无畏,他们看着祭司手中那顶冠冕,又像是透过那顶冠冕看到了什么人。
他们坚定决绝,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
不好!
灵鉴心中一震。
那残忍的阵法消失百年,没人想过它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那是属于邪灵之主的阵法,那是一群没有亲人朋友爱人的邪灵,哪怕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必要时,它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对方。
它们心中只有杀戮,它们也只臣服于力量。
所以那些低等邪灵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献祭,因为它们不会消失,它们只会成为强者的一部分,然后居高临下地,审视自己脚下每个不愿屈服或瑟瑟发抖的灵魂。
它们忍受过最烈的火,穿过最黑的夜,经过最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有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灵魂的献祭。
它们咆哮着,呼喊着,它们要再次向天地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