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臣入宫,打的主意是一来可从后宫着手打压江家、莫家,二来臣与陛下是故知,也便于争夺宠爱,好早日诞下皇子。他许诺赵家会保臣的孩子为未来的新帝,而臣就会是太后。”
他眸中闪过久违的傲气,一双眼中写满了不屑一顾。
“可臣的孩子做不做皇帝与臣有何干系?臣要的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太后这位子,臣可不稀罕。”
这样放肆的话,他在她面前说得毫无顾忌,萧怀瑾也不生气,反而调侃他道:
“这么说,你倒是信得过朕。”
“臣只是相信自己。”赵佚身着月色睡袍斜靠着,却难掩身上锋芒,“臣不是妄自菲薄之辈,这宫中还有人比臣更有本事的人吗?臣于陛下无疑是匹良驹,而臣也相信陛下是慧眼识珠的伯乐。”
他垂下眼睑,对上她的视线,“陛下需要臣。”
他确实也没说错。
萧怀瑾再一次感慨,“赵相怎么就舍得把你送进宫来,留下个憨傻的赵暄。”
“赵暄确实不成器,如果他不是嫡长子,如果没有他母家那边牵制,父亲巴不得把他送进来。”
他哂道:“父亲真正想要培养的,是赵翎。”
赵暄的生母很早便去世,如今的赵夫人是继弦,也是赵三公子赵翎的生母。
这位三公子今年也才十四岁,无论是在齐州,还是入京后,她都只知有其人,旁的是半点没有听闻。
萧怀瑾正欲问下去,赵佚就已先一步露出讥诮的不屑讪笑。
“赵翎天资不错,但年纪尚小,就算要入仕,也还得再等几年,眼下,还成不了气候,陛下不必担心。”
萧怀瑾若有所思地透过纱幔盯着拔步床上的精细雕花。
“话又说回来,陛下很赏识那位顾公子?您应该知道,臣父亲他们必不可能同意让他入宫的。”他戏谑问。
“此子头脑还算灵活。”
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敢在琼林宴上设计引得她的注意,这份胆识与心思就值得肯定。若非他拒绝了她的提议,她还真的可以以爱宠的名义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作为自己的人培养。
赵佚揶揄的点点头,“看来是他不知好歹。陛下还真是慈悲,肯保他一条命。就是可惜了陛下,为了美人臭名昭著了。”
萧怀瑾欲让他进宫的消息,只可能是顾春生自己放出去的。
现下他明面上是她看上的人,她还下令要善待他,那些本来要找他麻烦的人就不敢易动他了。再者这件事让顾春生至少也是闻名京城,他要是遭遇了什么不测,那民间一定会对她和世家猜忌纷纷。
他这条命姑且算暂时保住了。
至于往后如何那也不是萧怀瑾能管得了的。
她淡然阖上眼,轻巧道:“不好吗?声名狼藉未必就不是一种锋芒毕露,总好过无人知晓。”
毕竟她答应了江赵莫三人,要做一个纨绔皇帝。她名声差一点,他们才安心,做起事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赵佚只是笑笑,床幔外摇曳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投在萧怀瑾身上,摇摇晃晃的。
他盯着那影子,渐渐放正经了语气说:“说起来,臣今日特意请陛下来,是想要提醒陛下。”
萧怀瑾睁开眼睛看他。
“此次进士中,应该有一位是江南薛家子弟。”
“不错。”
“臣过去有一段江南游学的经历,对薛家还算有些了解。”
萧怀瑾略微支起头来听他说。
“薛家是江南首富,最初做的是米面粮油生意,江南街市上的米铺、粮铺有大半都是薛家的,不仅存粮多,价格也比其他商铺的要低不少,其他粮铺根本不是对手。”
萧怀瑾皱眉打断他,“可是贩卖粮食需要官府许可,薛家上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又怎么能轻易左右粮价?”
民以食为天,除非灾荒饥年,官府都会严格控制商户间粮食的价格,并尽可能购入公粮,以维持足够存粮、粮价稳定,怎么可能让他一家垄断整个江南的粮食买卖?
赵佚答:“臣也觉得怪异,所以稍加调查了一番,发现薛家之所以有如此多的粮食,是因为其在江南有数万顷良田,且大多是五年前购置的。”
“五年前?”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萧怀瑾蓦地坐起来,神色凛然地瞪住他,“薛家以买代赈?”
他轻叹颔首,“薛家发的是难民财。”
五年前,先帝登基不久,江南大旱。
彼时大齐初立,内外纷扰,先帝忙得焦头烂额,只拨了赈款和赈灾大臣去处理此事,好在灾事持续时间不长,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可若按赵佚的说法,薛家在当时可是钻了大空子!
旱时粮食千金难求,百姓为了有钱买粮把土地卖了不是罕事,农民自愿卖出,律法也管不着。
但这是实打实的土地兼并啊!
田地于农民而言何其重要,那是支撑着一家人吃穿用度的经济来源。
而薛家以低价购入大片土地,待灾情一过,百姓没了自己的田,就只能做佃农,从地主那里一年挣的一点粮食连自己都未必能养活,和奴隶有何分别!
把控着大片良田的薛家则成了土皇帝,想怎么压榨农户便怎么压榨。转头他就可以凭借价格优势打压其他粮商,不仅占据了江南粮市半壁江山,还能伪装成善良大方的仁义商人。
想必当地州府对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怀瑾咬牙咽下怒气,一拳狠狠砸在被衾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此外,据臣所知,薛家与莫家关系不一般,此次那位薛公子不仅拜在莫太师门下,更是举家入京。”赵佚观察着她的反应补充道:“陛下千万多留个心眼。”
萧怀瑾静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吐出一口郁郁浊气,不过须臾的功夫,她就觉得实在疲惫,再一次感受到这局面真是个好大一个烂摊子。
“多谢。”她轻声道。
赵佚微微垂首算作回应。
两人就这么无声静坐着,夜色更深,床外的蜡烛灯芯发出细微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