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自己,曾经的他亦体会过于众人所弃的境地,可程襄比他倔强,他忍着泪咬着牙道,“我可怜与你们何干。”
谁又在意过?就连苍祝都在责问他,“你不是听自己的心吗?你心里真正想的,和你说的是一回事吗?”
萧青抬头,幽长之望更增坚毅,“确实不算一回事。”
萧青不带隐瞒的回答让苍祝十分不悦,“你根本认不清你该忠于的主人是谁。”
“臣只是救一条命。”
“一条命当然可以去救,但你用错了方式。”
帝王不谈人命,只谈对错,可萧青不论对错,只论人命。
“那是个孩子,是活生生的人。陛下何曾听到一个孩子苦笑说,他大不了死了便是。”萧青正为此气愤。
他听得清晰明了,那唤起了萧青记忆深处的痛楚。
他并非是个从来热烈灿烂的人,他自出生便被遗弃,于一家农户中生长,后被卖于富家为奴,当牛做马温饱不及。
每一刻皆是被打骂。死了便是,是他们对一个奴向来的咒骂。
死了便是,也是萧青一度认定他此生的结局。
但人生并不是认定无望就是无望,所以萧青即便知道自己的后果,也一定要给程襄带来希望。
“陛下可知,我说他是个孩子,不该那么要强。我抱起他的时候,他挣扎不已,他说他才不小,他舅父六岁当太子,十六岁登位,他现在都五岁了,他说我这样抱他,他面子难看。”萧青说着笑了,笑着也更生怜惜。
苍祝怅然,他亦有几多回首看那昏睡的孩童,“可这就是皇族。”
“若陛下认定这就是理所应当,何必痛恨至此要推翻一切!”
是以清风拂来,如沐凉寒,苍祝被这一声惊问震慑。
他装着风轻云淡般与萧青道,“所以你就敢胆大妄为?你知不知道,你应母后之请教襄儿习武,有人说是因为你和皇姐情深相惜。”
苍祝说得都已觉脸面无光,然那无畏之人,依然抱着无畏之心,仍是一副倔强模样。
苍祝恨道,“你就错在你的心。”
“我的心没有错。”他坚持道。
“你敢说你的心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吗?”苍祝问。
萧青本就是一个臣子,但无臣服之态。
他相跪于地,是应帝王的惩罚,但他无低头怯怯。萧青昂首之间,莫过与帝王威严相抗。
“我的心不干不净,不清不白。”那一言即出,浑身的血液沸腾一般地聚集在萧青的心头。
苍祝的眉头凝得更重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待她,从来相惜。”萧青怕苍祝不够清楚,又解释了一遍。
苍祝一下拍了拍额头,萧青的话比不堪入目的画面更加可怕,苍祝踱步间愤然一指,“你简直放肆!”
“我只知,惜一人的命是命,惜万民的命也是命,予一人的爱是爱,予万民的爱也是爱。”
苍祝近乎呆滞,萧青承认了。就这样直截了当,不加掩饰。
这无疑是对皇权龙威的挑衅。他一个卫君竟然想动他皇姐的心思。他一个外戚,还要再得寸进尺。
苍祝最难容忍的就是外戚有野心。可萧青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
苍祝的双目被怒火占据,“萧青,你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
“你知道,还敢有非分之想。”
他是谁?是萧美人之弟,是煦阳公主曾经的奴,更是煦阳公主之子的师长。
他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再触怒天子的逆鳞,他应该知道一个奴永远带着枷锁。
他不可以这样想,不可以这样做,那是彻彻底底的僭越。
“心在便想。”萧青倔强道。
“朕屡次三番警告你,给你机会,你一而再再而三违背朕,朕可以治你的罪。治你大罪!”
苍祝直指那桀骜不驯的臣子,看他那副豪不服软的模样,苍祝又有多少不甘。他踱步几番,挥袖直恼,“不,朕还偏不治你的罪。知道为什么吗?朕就是要看看你追悔莫及的样子。”
是萧青不知道,苍婧这个皇族里长大的公主哪里会有什么爱,她只会杀人,只能杀人。
苍祝相信,等萧青看到了程时会是什么结局,他一定会幡然悔悟。
苍祝拂袖离去,空荡的殿中,唯剩萧青与昏睡的稚子。纷乱如狂风席卷而过,无人在意满地荒凉。
萧青目中仿佛燃着炼狱般的火焰,炙热而噬魂。
致命于他好似不过轻舟泛过,迷梦不醒,固执入骨又何妨?
殿内冷清,思量过剩,萧青轻笑浮世哀沉,“怎会后悔?在遇到她之前,我不过是孤魂一缕,又何惧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