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树把一袋冻好的冰递给林静仪,示意她敷在脸上。 林静仪接过,小声说了句多谢,黎嘉树关上冰箱门去给她倒水。 这里是黎嘉树在上环买的别墅,环境清幽,四周多茂密树林,至于狗仔,她抬头看了看紧闭的窗帘。 黎嘉树的房子窗帘终年拉着,只有阳台能见光,他载着她不发一语地直接回了家,林静仪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黎嘉树却只是让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自己给她拿冰敷。 思绪间,黎嘉树端着两个玻璃杯回来。 “水。”黎嘉树放在她面前,犹豫了一下说:“你看起来有很多想要问的。” 林静仪原本被扇的火辣辣的脸被冰敷后舒服了许多,她看着黎嘉树问:“你怎么认识陆耀南的?” “那说起来很长了。”黎嘉树坐在沙发上,离她只有一米远,脸上还有妆,眼睛里红血丝遍布,大约是凌晨分开后他压根就没有睡觉,而是去了什么活动吧。 黎嘉树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地说着不平淡的往事。 他父亲和母亲相识于北京,是那个年代就读于北大的南洋子弟,他们相爱了,生下黎嘉树来。 父亲在南洋家大业大颇有势力,而黎嘉树的外公已经在台湾,是KMT空军高级军官。 就是这样的背景,让她们家在十年里破碎,外部的力量一次一次击打着他们这个想要平静的家庭,所以黎嘉树的父亲选择逃往香港,他在那边做生意有了起色迅速把老婆和孩子接到香港。 一辆火车南下,穿越中国的国境线,他们远离了那片风暴的中心。 就在黎嘉树以为自己的好生活就要开始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那时候的他不会广东话,父母离婚,各自有路,没人回身看一眼他。 母亲转身去了台湾,他则跟着父亲留在香港,黎嘉树努力学习,很短时间内学会了广东话,可是黎捷生没有时间照顾他,选择把他送到英国寄宿制学校读书。 他在寄宿制学校很不适应,只有十分钟吃饭时间,五分钟洗澡时间,各种稀奇古怪的规则,还被老师殴打。 黎嘉树从那时候开始心情变得低落,恰逢英国冬令时日照稀少,他开始浑身过敏,后来去医院发现是花粉症。 他厌恶英国,但也慢慢学着适应,后来他精神崩溃,父亲眼看不对给他换了学校,去了一所教会学校,自由而轻松,他也是在那里学会了抽烟。 升学后因为成绩不错去了帝国理工,在那里遇见了林静仪。 黎嘉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林静仪的反应,后者却毫无波澜地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黎嘉树神色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说。 林静仪比他小,他爱她时时刻刻的稳定,爱她平静下的惊涛骇浪,爱她说起自己未来的时候眼里的星星,爱她的所有一切。 他也以为会这么走下去,直到在芬兰的时候接到电话,是他的后母打来的电话,女人满是哭腔说你爸爸进了ICU,确诊了癌症。 他心头沉重,仿若一把大锤砸下来。 身后的林静仪正笑得眉眼弯弯,电话里却是让他回家的意思。 他想要再迟点。 可是冬令时啊,他抑郁症又一次袭来,偷偷看了两次医生无果,春天到来时花粉症又会复发,最要命的是,他的父亲要动手术。 因为癌症,他的父亲精力减弱,关闭了海外业务,但收入也随之减少,生意面临危机。 他买机票的时候没有给林静仪说,害怕她会伤心,只是让自己走后由Faye转告林静仪,那时他也没想过会回不来。 他总是觉得,等他回来的时候再道歉吧。 但他回去后才知道,父亲要动三次手术,需要的钱远远不够,他上学也需要很多钱,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 他退了学,每日为了钱忙到焦头烂额,可是那还远远不够。 走投无路之时,他在公车站等车,一个男人挤到他面前问他有没有几分钟空闲,他是唱片公司的人。 黎嘉树接过名片,人生的路拐了方向。 他茫然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懵懵地被人带着走上一条光鲜亮丽但实则混乱不堪的路。 他的脸实在是突出,突出到他演过第一部配角后直接演主角,突出到他演完主角后成为当年的收视年冠。 他的第一张专辑也顺势推出,黎嘉树的名字迅速红遍全港,连带着遥远的大陆东南亚和欧美都渐渐有了声响。 他上访谈节目,旁人都说他“爆红到九重天,谁都追不上。” 他的家境和谈吐又在这个圈子里属于出类拔萃,从而港媒评价他: ———世上唯他站头位,所以全把旁人当飞灰。 他有了钱,父亲的三次手术很成功,病情也稳定下来。 他在一次团伙饭局上认识了陆耀南,那时候他还不是话事人,但因为喝酒而相识,演完后他忽然发现,这个帮派背后的靠山,竟然是自己外公的名字。 本来盯着他的那些人瞬间做鸟兽状散去,在黑暗时代里,他是唯独白色的存在。 但他恍然抬头看日历,原来已经1995年。 他联系Faye,后者告诉他林静仪已经毕业,消失在人海中,不在英国,她也联系不上了。 直到他听说林静仪回了香港,但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找她,所以一直在犹豫,而林静仪化名写歌也只有黎嘉树一个人猜到了。 他鼓起勇气去找林静仪,看着她更加沉静如水的面孔,看着她看起来毫不动摇的内心,如同面具一样的温柔外壳,黎嘉树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他知道林静仪还介意当年的事情,他也终于找机会说了清楚。 沙发上坐着的林静仪听完后没有说话,反而在沉默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