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医说小孩子后脑勺受伤,要好好地将养,要不然恐添失魂之症。 那天以后,桓侧妃就好像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对菱歌动过粗了。听菱歌说头有时候还是闷闷的,桓侧妃坚持要她用头巾多缠一个月,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的神魂稳定,不会哪天就忽然飞走了。 桓侧妃这种有点偏执的人,就像最初对定王一见钟情直至死心塌地一样,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对一个人好。 她之前并不喜欢沈夫人,对菱歌也一般,但定王和阿康去后,她渐渐地就把和定王父子最亲近的菱歌当成了唯一的慰籍。虽说刚带菱歌回桓府时,时时还有不耐烦,但后来倒是真心地疼爱了菱歌几分,对她越来越慈悦了。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了,天色暗下来了,菱歌的腿蹲麻了,站起来吁了口气,抬脚往屋里走,看见外屋里侍女正在点灯。 菱歌在这个陌生的府里,最熟悉的就是桓侧妃了,一到天黑就要找桓侧妃的,就像小兽找母亲的怀抱一样。 她悄悄地走到内室,房里没有点灯,床上是桓侧妃背身而卧的身影,菱歌以为桓侧妃睡着了,往床头一趴,默默地发呆。 一只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头,桓侧妃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菱歌,想你母妃和阿姨么?” 菱歌不做声,桓侧妃也不动,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你母妃回李家可以,你不可以,你母妃护不住你的,傻孩子。太夫人最讨厌你阿姨,你也不讨她喜欢,还不如跟着我。大相国虽然狠心杀我的阿康,却不会把你一个小小女孩怎样......我阿嫂平时也好个贤名......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妥当一点,你明白么?”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又哽咽起来:“我没听你父王的话,害你阿兄丢了性命,如果再不护着你,以后真没有脸去见你父王!” 菱歌似懂非懂,只将小手抬起,轻轻给她抹泪,两人都默默无语,只听到桓侧妃压抑的抽泣声。 这时,外室传来问话:“怎么不给点灯呢?” 然后听到碧儿毕恭毕敬回话说:“回女君,娘子说不喜欢点灯呢。”菱歌下意识往桓侧妃身边挪了挪。 很快,房间亮起来了。两个侍女在前掌着灯,崔夫人缓缓地走了进来。已经到晚上了,崔夫人的衣着妆容还是一丝不苟的端庄,挑不出任何错处,但她管着国公府府大大小小的事,一整天过去人还是疲态毕现。 崔夫人跽坐到矮几边,房里只有一盏灯,崔夫人的脸色也显得晦暗不明。 伺候桓侧妃的侍女,赶紧给崔夫人端来茶汤,崔女君皱眉看了一眼没喝。撩眼看了看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桓侧妃,又看向倚在床边那个小小的身影,撞上一双宝光灿烂的大眼。 崔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菱歌,她见过菱歌一次,也见过自己的外甥阿康奋力护着她,想想也知道定王府众人对她的娇宠。就是自己的儿子,从小就像个小僧人一样淡然,不喜不怒的长倩也愿意帮她。 现在这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定王府小郡主,就像一只小小孤雁般,缩在自己的庶母身边,但那双宝光灿烂的大眼,没有哀怜和畏惧地看着自己,甚至还带着一点好奇。 崔夫人玩味地看着她。这个小拖油瓶,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尝过了人情冷暖,现在寄人篱下,但她眼中竟然没有一丝小心翼翼,好像全然没有见过俗世污浊。想起一些久远到模糊的往事,崔夫人的心里一黯,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崔夫人看着一大一小都一动不动,只好先开口问道:“听说阿妹药也不肯喝,晚上也不用膳,这不是养生之道,你阿兄若知晓,也会怪你不爱惜自己身体的。” 桓侧妃望着帐顶发出一声怪异短促的笑:“哦?我以为你们乐得见我如此呢。” 崔夫人一哽,声音却更加柔和:“看你都说的什么话,你阿兄这两日忙于政事,一直在相府,没回来歇息,还不忘打发人回来探询你的病情呢!” 桓侧妃冷冷说:“我的阿康,反正活不过来了,你们乐得说些漂亮话,我也只能听着。他父王碍了你们的路,你们要除掉他,我也明白,可是阿康还不到八岁,碍着你们什么呢?那么乖的孩子,他还叫你们一声舅父舅母,你们可也真忍心!何必管我死活,就让我自己悄悄地死了,烂了,不是更好!” 说到后面一句,桓侧妃猛地坐起来,声音也尖利起来,几乎是喘着气吼出来的,菱歌拉着她的衣角,想起和自己很好的康阿兄,也哭了起来。 崔夫人的两个侍女眼观鼻鼻观心,象没听见一样,碧儿看着这个,又望望那个,不敢出声劝。 崔夫人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只是温和地看着桓侧妃说:“阿妹,你也是在隐王身边呆了不少年了,多少也有点明白,有些事也是无可奈何,也不是你阿兄一个人说了算。身在庙堂,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男人家在外生死较量,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波及到妇孺也是难免。你阿兄不也是骑虎难下吗?” 桓侧妃冷笑一声不语。崔夫人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这两年你阿兄也是如履薄冰,我时常担心他哪天就回不来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好些,你阿兄也是肩负着桓氏合族人的荣辱生死,一步踏错也是万劫不复。你也是姓桓的,是不是也要体谅下你阿兄?”越说语气越来越不满。 桓侧妃心中悲苦,自己的父亲是庶子,生来就是伯父的陪衬,以保护服从伯父为使命,而父亲也终于宿命般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为保护伯父而死,只留下幼女病妻。 她仿佛能看到病重的母亲倚门盼望父亲的孤零身影,可是最后,她盼回来的却是父亲的棺材。她们不知道该去怪谁。 世家门阀大都是这样,庶子生来就不如嫡子光耀,受重视,想出头就得拿命去填尸山血海。翻过去了蹚过去了,单立门庭有望,越不过去就变成祖宗祠堂里一块冰冷的牌位。 父亲死后,母亲忧伤成疾,不到一年就丢下她走了。许多年后,伯父回乡祭祖,看见了她,念及庶弟的一份救护情,才将她带回了长安。 她从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