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姑自然会意,她自小长在崔家,对崔家的那一本乱账一清二楚。 崔夫人的父亲崔老郎主年轻时,北地尚未统一。崔老郎主和龙潜的太*祖避祸西行,仓促下将父母妻儿都留在家乡,北地战乱多年以致音讯隔绝,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太*祖怜他孤身一人,于是撮合他续娶了崔夫人的母亲卢太夫人。 不料过了几年,太*祖建国,崔老郎主也声名鹊起,崔老郎主的原配郭太夫人一路风尘艰辛,千里迢迢寻到了长安。她不但将自己所生儿女完好无损地带到长安,连老郎主的几个庶子女也是一个不少,太*祖都曾拍着老郎主的肩赞郭太夫人乃“女中丈夫”。 得知丈夫在长安另娶一妻,郭太夫人当即就要与崔老郎主绝婚,几个成年的儿子更是不依。范阳卢氏和太原郭氏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还是太*祖两边说和,二妻并嫡,这才安抚下来。 郭太夫人在丈夫西行后不几年舅氏又病逝,君姑病弱,乱世里独自支撑起门庭,向来得崔老郎主敬爱。郭太夫人是典型的北方贵女,果决爽朗却有点大而化之,脾气不太温和,对几个儿子没有多大的耐心,生气了还会挥鞭子揍,几个儿子都有点怕她。 卢太夫人正好相反,生了一副多愁多思心,要不是太*祖和稀泥,范阳卢氏也不是藉籍无名之辈,几乎被贬妻为妾。后来虽然在□□的说和下二妻并嫡,但郭太夫人后来又和老郎主生了几个儿女,而卢太夫人柔弱多思,最后才生下崔夫人这个独女,终究是被郭太夫人压了一头。 郭太夫人生的八九个儿女,也不是细腻之人,与崔夫人感情一般。卢太夫人觉得丈夫与郭太夫人情谊更深,更喜爱前面生的儿女,越发自怜自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在越姑看来,崔夫人出生时,老狼主已年过不惑,对幼女还是十分喜爱的,但是他儿女十几个,政务和军务又繁忙,分给每个孩子的关爱和时间实在有限。 越姑从小就服侍崔夫人,她发现自家女君处事半点不像卢太夫人,反而像是郭太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精明能干,性格坚毅。只不过女君比郭太夫人心思细腻。因此崔老郎主总说崔夫人像年轻时的郭太夫人,对她多有赞赏。 崔夫人对郭太夫人的情感很复杂,对郭太夫人更讨父亲的喜爱又心酸又羡慕。她私心里佩服郭太夫人心性坚韧,在父亲缺席多年时对儿女全心全意庇佑,遮风挡雨,一方面又觉得郭太夫人教养孩子太随意,使得几个兄长耳根子软安于平庸,胸无大志,在父亲死后束手无策。 于是崔夫人吸取教训,嫁给桓恕生儿育女后,对儿女的教养比郭太夫人严格得多,特别是对四个儿子。她希望儿子们坚毅能担大事,只有长秀年龄最小才多宠一些。 长卿作为长子,更是被崔夫人寄予了厚望。而长卿在这个朝堂博弈的当口,却一头栽进温柔乡,怎能不叫崔夫人失望? 陈王作为宗室的中坚人物之一,前脚刚被桓恕诛杀,女眷被圈进掖庭,后脚长卿就去将陈王之女慕容玖接了出来,偷偷安置在外院。 长卿已经十六岁了,桓恕去年就为他聘下了长安高门元家的女郎为新妇,这次长安政变桓恕能控制都城,长卿的岳家是第一个响应的。 虽说长卿跟随父亲参领政事已有两年,自以为做事隐秘,但崔夫人远非囿于内宅的妇人,城府手段都非长卿可比,早把他的一言一行都了之于心。一来恨儿子没志气,二来在这紧要关口,也怕元家知道风声后有怨言,影响桓恕的大计,少不得当夜翻来覆去,思量如何尽快解决此事。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刚进入冬月,都城就已下了几天的大雪了。 纷纷扬扬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却也遮不住皇城中的血腥气。 除了去守陵的大行皇帝的几个兄弟及两个儿子,以及战战兢兢留在宫里的小皇帝,太*祖一脉上三代下三代的皇室几乎被剿杀殆尽。成年的未成年的襁褓中的男丁,都成了刀下亡魂,就连嫁入皇室中的女眷,娘家父兄子侄不得力的,或不愿伸手得罪大相国的,即便八十老媪也一一赐死。 跟随响应赫连弼的公卿高门,寒门佐领,下阶军士,也是被杀得人头滚滚。 落在地上的雪花也变成了鲜红的颜色,雪化了,汨汨地流入墙缝,沁入地下。廷尉府,北军狱的青砖缝里,清洗的水一泼上去,不久就变成了红色的冰棱。城外的荒地上又多出数个巨大的尸坑。 被灭门的人家,无人收敛尸骨的,主人就和下人一样归入了乱葬坑。 天气寒冷,一队挖坑埋坑的军士正埋头干活,寒冬天气头上却冒出了白气。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兵士,看见几具两三岁幼儿的尸体,忽然觉得心上像被压了块大石般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双手发颤,眼发直。 他旁边一个年长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囊,偷偷塞给他说:“喝一口吧,小子,看你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风邪入体!” 年纪小的那个接过酒囊,灌下一大口,被烧刀子激得双眼发红,年长的看着源源不断的运尸车,尽管见惯生死,心早已硬如磐石,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真是伤阴骘啊,这都城啊,鬼世道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昨日还是公卿,今日就成了孤魂,这个年啊,不好过咯!” 渐次掩上乱石乱土和积雪的深坑里,还有残肢斜斜地指向阴沉灰暗的天空。远处,黄杨木的枝梢歇了一群觅食的乌鸢,不时传来一声乌啼,令人心口一阵阵发冷。 城郊善德寺的后山,竖起了一大一小两座新坟,坟前挂着招魂幡,摆了几杯冷酒,几个身着丧服的女子,正或跪或蹲着化纸钱。 百草凋零,积雪覆盖,远远望去,只有一片惨白色。一阵风来,金红的火焰忽然窜起来,照在几人泪痕未干的脸上,正是定王的三个未亡人和菱歌。 桓侧妃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望着这两座新坟,她趴在坟前哭得不能自已。 李妃怀里搂着菱歌呆呆地坐着,人瘦成了纸片。 沈夫人手里拿着一节枯枝,轻轻拨动纸钱。 桓侧妃发现养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