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转暖的天气一夜之间回寒了,倒是没有落雪,却掉了大片花儿叶儿。
整个公主府中,香盈院最早关紧了窗子,点起炉子,与外界相隔,自成一段春意。
可安宛身子太过孱弱,当夜就开始发热,第二日便卧床不起了。待中午时分,她在白芍的搀扶下半坐起身,无力倚靠在床头,白芍端着药,一勺一勺喂给她。
就在此时,宫里传来消息——太后薨了。
喂药的手停住了。
安宛轻轻推开了药碗。
“郡主?”
白芍抬头,却见一滴清泪从她澄澈的眼中落下,淌过秀美的脸庞,悬在小巧的下巴上,欲落未落,挣扎过后还是坠下,砸在锦被上,留下深痕。
凝滞了片刻,白芍端着碗坐在她身旁,眼含疼惜。
往日太后予她关怀之景还历历在目,从此竟是永无相见之日。
但对于安宛来说,此事早有预料,去伽蓝寺进香祈福后,冥冥之中便已察觉到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好像浓重的不安预感依然聚拢在心头,并未拨云见日,反倒……总觉得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惊雷急雨。
“彭。”
屋内两人俱一惊。
似是一阵骤急的风,撞得紧闭的窗子都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青蔻又踏了进来。
“郡主醒了?”
她很浅地笑了一下,眼里还盛着忧虑。
“长公主听见消息立马赶进宫了。”
安宛撇开目光,轻轻应声。
“嗯。”
眼角泪痕已干,心底涟漪未散,余下满室寂静。
孟如烟下轿后行步匆匆,眉头紧锁,身旁的侍女不敢言语只能跟着加快脚步。
她此时脑中一片空茫,一切情绪都被风呼啸着席卷。
心跳得飞快,像一面小鼓翻来覆去震荡。
终是到了慈明殿,远远看见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人。
那人站在殿门前,他原本就高,在周边一圈人的衬托下显得那般突兀。他原本垂眸看向地上石砖,似是在思考,又流露出几丝漫不经心,却在顷刻间察觉到什么,朝她看来。
“皇姐。”
又嘶又哑的嗓音幽幽响起,在一片死寂中抵达她的耳畔。
孟如烟只与他对视一瞬就低下了头。
她极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和仪态的端庄,只有她自己知道冷汗已从背后沁了出来。
他并没有探究她的欲望,只是道:“进来吧,等你许久了。”
于是她慌忙应下,跟着他进了殿内。
在切实看见那个女人闭目静静躺在那里后,自得知消息起便嚣乱不止的心终于平缓了下来。
似乎是尘埃落定,有些安心,随之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悲伤的水汽开始升腾,在满溢着药味的寝殿内,她忽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被她遗忘的诸多回忆翻涌而至。
孟如烟听她身边的老人谈起过,她曾是得宠过的,不然也不能诞下两个孩子。先帝草莽出身,刚登基时对权贵世家之女有所不喜,先皇后曾是商家女,性子泼辣,而她进宫早,性子温婉可人,家世又不显,正合先帝心意。
只是宫里新人一年胜一年,花开更好,还没等诞下皇子,她就被忘了。
孟劭出生的那一日正撞上当年最负盛宠的琅贵妃被诊出有孕,流水般的赏赐抬入贵妃宫里,直到第二日,先帝才差人来绿漪殿给他赐了名。
孟如烟懂事起,绿漪殿便是荒芜的,冷落的。
那个女人除了刺绣外最常做的事便是倚靠在窗边,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何事,素色的纱带垂落,在她眼里有如一条素缟。
她是被老嬷嬷还有几个侍女养大的,她长了些后又和她们一起抚育孟劭。
那个人呐是窗边的剪影,大抵是忘不了先帝与她情浓时对她绣技的称赞,还日日熬着眼睛穿针引线呢。
她分明知道他不可能来了,倒也不曾想过为她一双儿女做件衣裳。
孟如烟嗤笑一声,眉眼低垂,一脸自嘲。
原本忆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今日却有些不同于往日,一件被淹没多年的事从回忆的深海里涌了上来。
那年她约是十一二岁,性子怯懦,穿着灰扑扑的,看见宫里的姐姐妹妹都绕着走,可听见自己的亲弟碰上麻烦,还是赶了过去。
赶到那里时,孟劭半边脸已然红肿,他低下头,死死咬着牙,对面的人高高仰起头,俯视着他。
那是琅贵妃的九皇子,他身上的绸缎在日光下发亮,脖颈间挂着镶玉的金锁,衣饰无一处不精致。
他那侧站满了人,俱用与他一般的神色看过来。
孟如烟也怕,怎能不怕,她当即就后退了一步,只是最后还是冲了上去——她更看不得自己的弟弟被压着跪在地上舔别人的鞋底。
后来她就被一众人按进了水缸里。
再后来……
她似乎醒了,又还迷糊着,睁不开眼,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朦朦胧胧间听见雨声,还有雷声,一响起来,似乎烛光都要跳一瞬。
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哭。
“这是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
“就在殿前跪着?”
“就跪着,这么大的雨……”
“你说,能请来吗?”
“……怕是不行,在贵妃那呢。”
慢慢地,她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是嬷嬷抓着她的手,神色又高兴又哀伤,之后好多天没见到那人,听说病了。
泪水悄无声息滑下,她有些怔忡,原来那人曾为她在雨天跪了一夜,她怎会忘了呢。
室内烛火晃了晃,孟如烟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他还在。
她侧脸望去,见他双手环臂斜倚在柱上,昏昏的光罩下来,为他的眼窝、鼻翼打上阴影,更显出棱角来。
孟劭有一种冷峻的气质,从小便与她不同,大约是他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