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指头数了数,今天是我来到阆州的第九天。
坊间巷里忽然炸开了锅,纷传着一件事——
剑南传来一份檄文。我没见过原文,只知大意如下:我们柔嘉郡主千里和亲,你们邺朝却无人迎接,导致郡主和使团走散,不知所踪。现在你们闹了瘟疫,我家郡主染病死了。这件事情必须有个说法。我们本想和和气气的,但迫于你们如此慢待,我们也只好挥师向东了。
“……原来是这样。”房间里,碧环抱膝坐在床铺上思考,脸上的表情近乎凝固。
“什么?”
“奴婢明白为什么太妃要郡主的命了。”她眼中升起悲戚之色,“您没得罪她,您也犯不着她‘排除异己’。如此行事,不过是发兵需要一个借口。”
“……所以我就是那个借口。”这样一想事情就合理了。棋子嘛,总要物尽其用。我的身份是和亲的幌子,我的身体是瘟疫的载体,现在还要再加一条——我的“死”是开战的借口。母妃这一箭好多雕的手段真是厉害。
“姑娘,奴婢还想到一件事。”
“你说。”
“此事不好判断,得先出去打探一个消息……”碧环目光转向宋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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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书房里,宋墨成不知多少次拂袖摔笔,“瘟疫闹成这样,没人认领的尸体多了去了,能统计个数字已经是老子尽职尽责。谁知道死的姑娘里有没有叫沈洛泱的?”
我迈过门槛时心中微颤,默念了三遍“沈洛泱是谁我不认识她”,以此来强迫自己冷静。
身侧的宋昀替我说了一句:“爹,朝露姑娘家里今天刚置办好厨具,做了春饼,没忘给咱们尝鲜呢。”
“春饼?”宋墨成从满桌的文书里抬起头,“亲自来送啊,姑娘坐。”
宋昀和我在软榻的几案两侧跪坐。
春饼是我和碧环临时赶制的。前几日忙于置办其他家具,我们无暇起灶,只靠外头的沿街小摊填肚子。可宋家都是些土生土长的阆中人,我们担心今日拿外头的春饼敷衍了事会被发现,所以在实在想不出其他借口的情况下,此情此景反倒让我和碧环生出了起灶的兴致。
“手艺不错。”宋墨成咀嚼着春饼,如是评价。
又说回外头的战事。前朝末年的官健已经不足以应付战争对兵力的大量需求,取而代之的是强征。今日随着檄文一同张贴的,还有征兵布告。凡有男丁的人家都开始哭天抹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家郎君身染时疫”反倒成了最好的逃伍借口。对此,官府不得不请郎中来一一查验。这又导致了大量人家给郎中行贿送礼,郎中竟成最大赢家。
宋墨成今日不知发了多少牢骚,包括但不限于“老子下回投胎也要学医”“给他们发药不是让他们抢劫的”“真想把假.币当税款交到襄阳郡”,当然,还有上面提到的“鬼才知道上哪里去找沈洛泱”。
宋昀道:“爹,为何不问问他们剑南人,他们是怎么确定那郡主死了的……万一就是个栽赃呢?”
“这话你跟我说做什么,又不是我打仗。”宋墨成瞪了他一眼,“那老侯爷倒是快到阆中了。”
话中的侯爷名字叫齐冕,邺朝襄阳大都督,封爵镇南侯,是我们剑南的宿敌。我在和亲路上就听说过他。罗誉说服我扮作百姓进城时,用的理由就是这位侯爷已经在屯兵了。
“就一篇檄文,都不知道哪里传过来的,你怎么问?派人出使?”
“也是,没人敢去。”宋昀闷闷地埋下头去。
我好奇地抬头,“没人敢去?”
宋昀解释:“剑南那领兵的将军杀过咱们使臣。”
“可是俗话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宋墨成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真碰上个缺德的,还能怎么办?”
“竟有这样的人。”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回剑南那边领兵的也是同一个人?”
“是啊。”宋昀道,“倒也是个人物。”
“很厉害么?我都没听说过。”
“这人叫叶兼……有几分奸诈但又谋略不足。”宋昀轻描淡写地评价道。
宋墨成笑骂:“你小子,就知道挑别人的刺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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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关上房门,我立马告知碧环:“问到了,就是叶兼。他也算我大舅舅。”
碧环抱着膝头坐在床铺上,久久没有说话。
我苦等许久,却等来这样一句废话:“剑南东境,一直都是叶将军带的兵,也不奇怪。”
“那你又在奇怪什么。”
“不奇怪啊。”
我不解,“你叫我去打探消息,难道不是有所发现么。”
“这不是怕姑娘您担心么。现在得知了是叶将军领兵,也好放下心来。”碧环语气一如平常,话却说得格外敷衍。
“你有事瞒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碧环一脸无辜,“姑娘好好的疑心奴婢做什么。”
我倍感气闷,心想,下回投胎定要长个灵光点的脑子,把别人瞒着我的事都自己想出来,那才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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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环先前叫我去隔壁打探时,用的说法是“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
现在得到答案了:我母妃姓叶,这将军也姓叶,两人是兄妹。
母妃已经利用我传播瘟疫,导致阆州病患无数,军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我的“死”作为战争发动的借口。现在,阆州民生凋敝,剑南士气振奋。对剑南而言这意味着极大的赢面。
看看是不是太妃的人……所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至此处我如梦初醒,猛地拍了拍碧环的胳膊,“你是不是想说,这一战并不代表全剑南,只是母妃那一党的手笔。事成之后,军功归姓叶的,疆土归姓叶的,剑南的大权……基本也要归姓叶的。”
碧环怔怔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闪着微光,“姑娘,您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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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每一个傀儡皇帝的背后,都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或者一个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