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周从安刚才那句“四殿下承诺过不会对外公开”,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本王有些细节还未知悉,请郡主解惑。”
我微微颔首。
“时疫是郡主带来的?”
“是。”
“是带了病人,其他活物,还是什么物件?”
“一件衣裳,已经烧了。”
“郡主事先不知情?”
“不知情。”
“那事后何以知情?据郡主和周先生所言,时疫暴发后,郡主烧了衣裳,又提供了药方给回春堂。”
“这病我见过,在剑南戎州,两年前。衣裳是来了以后才发现问题的,有人利用我喜欢青色,专门准备了那样一件。”我言简意赅地解释。
话至此处,真相已再清楚不过。
灯火昏黄,在谢乾灵的脸庞投下一半光亮一半阴翳。他面上已有愠色,眼底好似迸出火花。
我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砸东西,用余光朝四周瞥了一眼,见翘头案上有个白瓷茶盏就在他手边,看起来也不贵,随他吧……咦?没砸。
“本王承认,大邺有收复剑南之志,剑南亦有扫荡中原之心。我大邺与剑南势同水火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这说到底,不过疆土之争,财富之争,权力之争。百姓何其无辜!本王从小学习兵不厌诈,却不知可以使诈使到黎民百姓的头上!我大邺律法固然管不到剑南,那若是道义呢?良心呢?竟也能不管不顾么?”
谢乾灵嗓音低沉,字字铿锵。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很想接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当然了,本王也知道,这话有些可笑。”谢乾灵眼里覆上一层阴霾,语气平缓下来,“大邺与剑南敌我分明,将来注定成王败寇。方才和郡主论道义,论良心,是本王奢望太过了。”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我的脑子没闲着,此刻已经把两国方方面面的实力比对了个遍,譬如兵力,人力,物力,政局,邦交……一番对比后的结论是:剑南还是乖乖认错比较好。
于是我走到他面前,低眉垂眼地敛衽,“今日之祸不是剑南王本意,有人破坏两邦和平,剑南必不姑息。其中剑南有失察之过,无可否认。”
“好一个失察之过。”谢乾灵冷哼一声,“既然失察,现在是否察觉了?郡主说的那件衣裳,背后是谁?”
剑南的内乱不是秘密,内乱和时疫的关联才是。所以我在镇南侯等一众邺朝官员面前极力隐瞒的内乱,在谢乾灵面前大可直认不讳——横竖不认也没用。
就像现在,我还未开口,谢乾灵就已有了答案:“有叶兼的份吧。”
我点头。
“叶兼不过一名将领,只一人应该不够。”他继续道,“已故剑南王的王妃也姓叶吧?小剑南王年方十一,她这个‘太后娘娘’,想必能垂帘听政好些年。”
我再次点头。
“你们叶氏要谋反?”
“嗯。”甚至事实比这更惨。沈家那摄政王一般的地位,还够不上给叶氏安“谋反”的罪名。
“谋反谋到我大邺来了。”
“可见其野心之大。”我接过话茬,“需要贵国与剑南共诛之。”
谢乾灵冷笑,“郡主有心求和?”
“剑南本就无意开战。”
“可是由于你们的失察之过,阆州至今水深火热。”他沉声道,“就凭郡主穿了那一件青色的衣裳来,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千刀万剐吗?我心里一哆嗦。我自认为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但这和我怕疼不矛盾。
我对上他那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的眼神,“所以……殿下要把我千刀万剐吗?”
“这倒不必。”谢乾灵摇了摇头,“本王有一事相求。”
我以为谢乾灵口中的“有事相求”会是几座城池、几年纳贡,或者至少金银钱帛吧。这些我都做不了主,所以连含糊推脱的腹稿也快打好了。
他却说:“郡主跟周先生讲的应当没几句真话。不过有一句,那两味罕见药材……郡主的确采过吧。”
我嗯了一声,心里明白了他要我做什么。
“所以需要我来采。”
“敢问郡主是否愿意?就算不亲自采药,也望郡主以阆州百姓为念,指点一二。”
“我可以的。”我的回答不带一点犹豫。
欠身后我抬起眼来,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眼中明光烁亮,似有星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