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韬送我出门。走了几步路以后,我向他提出:“我想去看看玉芝和曹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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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芝和曹四作为谢乾灵通敌案的“证人”,由齐冕派兵护送往洛阳。他们的住处是甲板之下的货舱,货舱里有一个临时隔离出来的小房间,边上开了一个口子透气用,守卫上面两个下面一个。若论待遇,吃不至于饿死,穿不至于冻死,但也仅此而已。
孟韬答应了我的请求,但并不给我们独处的机会。遣散侍卫后,他自己坐到了侍卫坐的圆凳上。不过没关系,我要说的那些话,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
数日不见,曹四和玉芝都显得很激动。我在他们的草席边抱着膝头坐下,先问了一些“你们吃的如何”“晚上冷不冷”一类的客气话,随后进入正题。
“你们也替师爷伪造证词了吧。他给你们开的条件是什么?你们受的是什么威胁,也是毒药么?”
曹四和玉芝愣愣地点头。
孟韬干咳了一声,“郡主没忘了某还在此处吧。”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师爷敢做不敢认。”我淡淡道。
“……郡主真是心直口快。”
玉芝和曹四瘫坐在草席上,双眼有一种一天到晚没事干的空洞。我注视着他们的面庞,浅声道:“你们当初何必来侯府呀。我留你们在外头,就是想让你们离这些是非远一点。我是躲不过的,可你们本不必卷进来。”
孟韬又是一声干咳。
“入洛阳作证之后,你们是什么打算?”我无视了孟韬的存在,接着问他们。
曹四眸中有惊喜之色一闪而过,“还能回剑南么?我在成都还有夫人……”玉芝则说:“奴婢还要跟郡主。”
我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孟韬,“一个回剑南,一个跟着我,都可以保证守口如瓶,无需师爷灭口。请问师爷,他们二人所请,届时能做到么?”
“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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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小喽啰都要关心,郡主真是宅心仁厚哪。”
“师爷连小喽啰都不放过,我也没办法。”
“郡主有什么不放心的么?你我互相合作,不存在谁不放过谁啊。”
“我就是怕危险,万一暴露了……”我发现害怕是可以演出来的。
“侯爷罩着呢,怕什么。”
孟韬忽地话锋一转,带着一声冷哼,“郡主真的只是怕危险?”
我心中疑惑,“什么叫只是……”
“在下是想问,刚才侯爷请郡主喝桂花醅,郡主为何不喝?”
我心中疑惑更甚,“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我不爱喝。”
“郡主真不知它有什么名堂么?那酒烈得很,一杯就醉,很适合用来探听郡主的真心话。”
孟韬余光扫过我脸庞,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变化。这回我的微表情是经得起细看的,因为我真的毫不知情。
“侯爷不信任我么?”
“侯爷没那个脑子……”一句大实话不慎脱口而出,孟韬看了看四周,既而话锋一转,“实则是在下不信任。”
“那师爷何必告诉我。”
“现在又信了。”
“啊?”
“是在下低估了婚姻大事在女子心里的分量。”
我明白了。只要我对婚姻大事表现出极度的在意,他便会相信这筹码足量了。
“……那毒药能不能不吃?”
“不能。”孟韬面色一沉,“下一轮的解药和毒药就是今日了,在下稍后会派人以送滋补品的名义送去,就请郡主当着面把两个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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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韬领齐冕之令,要上谢乾灵那船给齐雁玉带话,需要经过剑南使团的船,所以一番交涉后,他便跟着我来了。
谢乾灵那边态度强硬,说是齐雁玉本人的意思,不允许他登船,因而拒绝放踏板。孟韬只好远程喊话,“齐姑娘——侯爷命在下传话——若是姑娘现在不回去——便此后都莫要再回——”
“那——就——不——回——”
这是从对面船舱里飘来的回复。
与此同时,我正往自己的船舱走,齐冕那头突然又来一个小厮,手提食盒,说是齐冕突然下令要把桌上的酒菜都给我送来。齐冕已经喝醉,我也不好为难小厮,只得先收着。正好孟韬还在船舷边喊“侯爷也是担心姑娘——”,我索性把食盒交给他。
孟韬摆了摆手,“菜品名贵,在下不敢做这个主。”
“那至少这个给师爷。”我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桂花醅。
“这倒不算名贵,郡主不饮酒的话我带回去也好。”孟韬随手接过。他大约是刚被齐雁玉一句话给顶了回来,正满脸写着“我很烦”,接过酒杯后仰着头踱着步,袖子一挥,把酒倒进自己嘴里了。
“不是说下药了……”我看得纳闷。
闻言,他突然眼神静止,呆呆地停下脚步,酒壶“哐当”一声落地,银器碎裂,甲板上洒了一摊酒。
“下药……”他盯着碎银器,终于意识到这是他自己调的烈酒。
如他所说,一杯就醉。这酒还真够烈的。
他走路已经有些踉跄,几步之后膝头一软,颤颤巍巍地跪倒在甲板上。
谢乾灵的船那头正好传来齐雁玉的回答:“随他担心吧——”
孟韬就像炮仗被点着了似的,身子瞬间弹起来,对着船舷猛地一拍,口中大声嚷嚷:“你爱去哪去哪,他爱担心担心,凭什么受罪的是老子啊——”
对面,齐雁玉一脸疑惑地从船舱的窗子里探出脑袋,“反了你了……”
谢乾灵也探出半个身子,言语温和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齐雁玉气恼道:“不,我不回去!”于是谢乾灵又揽过她的肩膀,支摘窗被放下,两人化作窗户纸上的侧影。
再看这头,又见孟韬带着一身醉意瘫坐在甲板上,眼神开始四处游荡,口齿含糊地嘀咕:“谁不想反啊……老子来当谋士,又不是来给人擦屁股的……但凡科考有路可走,何至于敲你国公府的门!”
看来是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