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灵和齐雁玉是在一堆被风浪翻卷了好几回的木板里被找到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谢乾灵把齐雁玉的头部搂在怀中,抵挡了好些撞击。最后齐雁玉只刮伤了腿,谢乾灵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皮。
找到他们主要是齐冕的功劳。他以一己之力把木板堆翻了个遍,才发现这两个被困其中的人。
据清点,谢乾灵那艘船上至皇子下至小厮共五十七人,目前救回来的只有四十五人。我们昨天是确认了水面没有人游动的迹象才离开的,也就是说还有十二人在风浪中或死或失踪。
我们和齐冕的那艘船失去了联系。裴颂和齐冕商议了一番,决定就近靠岸。
本就不大的船舱里坐满了人。裴颂把使团的人排到一个房间,剩下的全部用于安置伤员。周从安一个个把脉治伤。我抱着满怀的衣服走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有衣服穿,而后帮忙涂了一些伤药,一直忙到后半夜。彼时我自己也是一阵困意涌上心头,于是和碧环同撑一把伞,在船舱外的船篷下面靠墙席地而坐,看雨水倾落,风浪千叠。
真是漫长的一夜哪。
船又摇晃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才驶入一个最起码不会翻船沉船的地带。黎明将至,雨霁初晴,水天之间泛起朦胧的晓光。裴颂忙里偷闲地找到我,和我一样不嫌脏地席地而坐。一夜的忙碌之后,他也是一身湿加上一身疲惫。
“我过会子叫他们腾个房间,给你换身衣服吧。”他开口道。
“我去甲板下面换就好。”
“随你。”
一阵子的安静后,裴颂又开口:“洛泱。”
“嗯。”
“昨晚你劝我救人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一船人牵扯了几股势力,有没有过权衡和算计?”
我如实回答:“没有。”
“那如果沉的是齐侯爷那艘船呢?”
我顿时无言。
“我在救回来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个事情,不妨说来也让你听听……据说,齐侯爷在木板堆里头找人的时候,随手往外甩去一块木板,砸到了一个小卒。然后这个小卒沉下去了。有认识的人目睹了,委托我们的人在船上找了一圈,发现救回来的人里面没有他。”
我抱着膝头沉默良久。
“二哥哥是不是想说,我不该给齐侯爷传信指路。”
“倒也怪不到你头上,毕竟他也算是救了四殿下和齐姑娘。我只是想骂一骂齐冕那个老家伙……”裴颂像说悄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自己爱女心切,也不能丢木板的时候不往外头看一眼。真是白长那么大一双眼睛。”
“可偏偏他是侯爷,死的是个小卒。”我闷闷地垂下头。
“没法子的事情。”裴颂一声长叹,“你这回告御状啊……我虽不赞成你身涉党争,但若是能把这么个人告倒了,其实也不错。”
思绪翻涌了一阵子,我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裴颂被日光染成金色的侧脸,“二哥哥,你刚才的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说说看。”裴颂好奇地把目光转来。
“若这是个有法可依的世道,恶人自有天收,那便不需要我来替天行道。在自身不涉险境的情况下,救一下也无妨。可若是这世道并不那么清明,譬如当下……说实话,任他沉江,比留证据告御状省力多了。”
“这就对了。”裴颂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我继续思索着,忽然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想法来。
“不对不对。”
“怎么又不对了?”
“我再怎么公允,也只有一己之见,一面之词。我又凭什么断定,我的裁决就是正义。”
“可是你也说了,这是在世道不清明的情况下。”
“那是不是就没办法了。”我小声嘀咕着。
裴颂的沉默代表了他的肯定回答。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世道能清明些,别把这些重担都压在为数不多的清明的人身上。”我听见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