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接受现实。哪怕我心知一切已成定局,我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也还是不允许自己对门庭的污名无动于衷,不允许自己因谋生忙碌而抛开圣贤书……今时不同往日,活着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可是余生还长,我能做的难道只有活着吗?”
我第一次在宋昀脸上看到这般汹涌的泪水。
“爹,大哥,以前我有什么不懂的问你们,你们可不会这么久都不理我……”
“我真的想你们……你们走时,怎么一个两个都离我那么远哪……”
我很想安慰他,又觉得自己安慰不了他。
我们都是劫难下的幸存者。我身边的水芸,玉芝,曹四,也都死在同一个走不出的困局里。可惜只有沈洛泱才能懂他,而我是白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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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除了给宋昀递帕子之外,我什么都没干。可是宋晴赶到时,偏偏摆出一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的表情,拽着王上清往后退了好几步。
王上清目光一滞。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仅宋晴误会了,王上清也误会了。这个美丽而又可怕的误会正是缘于这一眼。
空气十分安静。宋昀擦干泪水,抬起头来眼眶还是红红的,瞳仁深处一片死寂。我听见他说:“正好,柔嘉郡主的墓也在这片山里,遥祭一下吧。”
吓得我当场心脏骤停。
这可不兴祭啊……
好在宋昀没有往那边走的意思,朝柔嘉郡主墓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讲了几句感谢悼念的话,就算是遥祭完成了。我也不嫌不吉利,甚至还面无波澜地跟着他一起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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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宋家兄妹,加上王上清,四人同路回家。王上清说是来找我的,但他似乎和宋晴更熟。他们那边是两张笑脸,宋昀却一直凝神发怔。
四个人形成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氛围,两两成双,却一声不响。
我们驻足在宋宅门口。宋昀看向我,“我送你。”
王上清走到我和他中间,“你不到家了吗?我来送。”
“干什么干什么,我才是朝露的好姐妹呢。”宋晴挽着我的胳膊,朝我莞尔一笑,“我送。”
身处风暴中心的我由于找不到地洞钻进去,只好硬着头皮,自以为能够一碗水端平地说:“我直接走里门进吧。”
“上回不是锁了么?”宋昀问。
爬山虎的生长只需数日时间。数日后满墙葱绿掩盖了刻下的字,我便又把锁开了。想起上次急匆匆把人锁在门对面的缺德行为,积攒数日的愧疚在这一刻释放。
“上回……对不起。”我垂下头。
宋昀失笑,“没怪你。”
进了门,宋昀走到我身侧,接着刚才的话茬问:“可是为什么呀。你上回身体不适么,还是心情不佳?我都能理解,但说无妨。”
我摇摇头没回答。他觉得无妨,我可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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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我再次出门,循着刚才宋昀带我走过一遍的路,找到宋墨成和宋晔的墓碑。
“宋大人,晚辈现在是以沈洛泱的身份来看您的。您曾说过,倘若手中握有更大的力量,当以天下为己任。大人教诲,晚辈至今不敢忘。但是假.币与通敌的案子没能为您正名,是晚辈没做好。原本重任在肩不该偷懒,可是往后余生,您给沈洛泱的教诲,白朝露做不到了。”
“宋晔公子。”我又跪到另一个墓碑前,“我常想,若是我能让齐侯爷承其应得之罪,你也就不必再犯险了。公子未能平安是我心头永远的憾事。”
“沈洛泱只是与两位大人相识,白朝露只是宋家的邻居。可是对于宋家的盛衰浮沉,我永远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前种种真相,沈洛泱和白朝露都会一直记得。”
墓碑静立在落日余晖中,以安静端详的姿态回应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