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郁霏穿好衣服从淋浴区出来,已经过了十多分钟。
小邹眼尖,扫过她捏紧的手,惊讶道:“你怎么洗澡还带手机啊?”
郁霏一滞,垂眼避开小邹的视线,径直往储物柜走:“和朋友聊天。”
“当心进水哦。”小邹拿胳膊肘戳邱雨,小声问,“喂,她眼睛是不是有点红?”
邱雨也看见郁霏通红的眼睛,兔子似的,但她没有提自己听到的连绵呜咽,只随口应了句:“可能把水弄进去了吧。”
说完就去帮郁霏收拾衣物。
小邹在更衣室待了一会就回去前台,骆鸣也早在邱雨从淋浴区出来报平安后离开,郁霏从头到尾沉默不语,偌大的空间里,时间难捱得叫人难受。
邱雨手底动作更快,最后拉上网球包的拉链,看了眼郁霏。
好巧不巧,对方也在看她——大的是试探,小的是心虚。
不过,目光在半空一碰即散。
邱雨说:“走吧。”
她先一步迈出更衣室,郁霏在后面愣了愣,随即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接待区,邱雨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冷不丁听耳边传来平静的一句:“我送你们。”
骆鸣?
邱雨动作稍顿,慢慢抬起头:“太麻烦了。”她努力让自己看着是副很放松的样子,声音也轻,“现在也不是高峰期,叫车很方便。”
“不麻烦。”骆鸣直接忽略最后一句,站起来。
他似乎在接待区的沙发上坐着很久,面前茶几放了瓶喝空的矿泉水,被他一把捞起,扔进边上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邱雨的心脏也被重重砸了下。
“走吧。”骆鸣先走几步,回头招手,“郁霏,过来。”
郁霏一路神游,心思根本不在那俩的对话上,谁叫她她就跟谁走,邱雨指缝间漏了人,只得认命跟上去。
城市的夜晚,月朗天阔,霓虹由密至疏,车内光线由亮转暗。
邱雨坐在副驾驶,眼睛直勾勾盯着挡风玻璃,悄无声息。
骆鸣把车开的平稳,也不说话。
至于坐在后排的郁霏,更是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这一路下来,唯一的动静只剩下车载电台里播送音乐。
舒缓的节奏仿佛潺潺水流,一下又一下抚平所有人的神经。
直到明江壹号的小区大门终于出现在侧方。
骆鸣踩下刹车,车身稳稳停住,邱雨的手指已经摁在搭扣上面,瞧准机会便摁下去——咔哒一声,束缚多时的安全带骤然弹开。
邱雨推开车门下去,从始至终,骆鸣都没有说过话。
她能感觉到有视线跟着自己,落在后背,也落在她给郁霏看路时侧过的脸颊上。
但……这能代表什么呢?
邱雨拉着郁霏,透过后排车门尚未阖上的间隙,给骆鸣道声再见。
郁霏是有些不耐烦的,草草说完后把网球包往肩上一甩,径自奔去入口。
邱雨肩膀被撞得一痛,脑子懵了下,才回过身去喊:“霏霏——”
却听耳边再次响起沉沉呼唤:“邱雨。”
仿佛是预示某段故事告一段落的句点,又似乎是开启下一篇章的转折。
邱雨脖颈僵了一下,才缓缓转过去。
“我是认真的。”吸顶灯开着,男人的脸落在柔色的暖黄里,温和得像是在对她澄明——有他,别怕。
邱雨没有回复,只神情莫测地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转身。
她走得很匆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很快窜进小区的步道入口。
骆鸣收回视线,却没立即发车离开。他坐了很长时间,唇无意动着,好似在反刍刚才的承诺。
很清楚的一点,是那句话并非一时嘴快,而是……
漂浮的思绪却在这时被电话打断,骆鸣看了眼屏幕接起来,康锐大着舌头说自己喝多了,要他去接。
最近这段时间,康锐跟着王其刚搭上体育局的线。他本来就是明江本地人,小时候又正巧参加本市官方主推的少儿网球训练营,优势极为明显。何况他当年总和骆鸣混在一起,而当年的推广人如今正有几个居于高位,对康锐不能说不眼熟。
就是成也骆鸣败也骆鸣。当年骆鸣执意从省队退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私下里对他不满的人不在少数,但谁叫人家在国外打出了名气,才有了冰释前嫌这一说。
可好景不长,骆鸣几经沉浮才把ATP排名重新拉回,却又不知为何弃赛当年美网,更是在之后宣布退役,带出几个有名气的青少年选手后,又选择回国躺平,简直看不懂。
这几年来,骆鸣的名气不上不下,想拿他的旗号拉点背书,也难。康锐自然不会拿拉关系这事儿责备发小,总归是自己要走这条路,索性在饭桌上大杯干酒。
好在他爽快,对方也会变得爽快,一些话讲通便讲通,那些对骆鸣过去经历的有色眼镜,也能藏着不去提。
但今天听到的一件事,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给骆鸣提一嘴……康锐坐在马路牙子上,手肘撑着膝盖,打了个悠长的嗝。
远远的,有车驶过来。
康锐眯起眼睛,等车停到身边,人从驾驶座出来走到自己面前,才挺直脖子笑了笑:“来……了?”
他喝酒不上脸,除了眼神迟钝了点盯住骆鸣,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莽,其他看着跟个正常人似的:“还以为你不来了。”
“怕你躺地上成明天社会新闻,我嫌丢脸。”骆鸣说着,伸手扯住人胳膊往上提,力气没注意大了点,康锐当即嘶声:“你轻点。”
他发现自己被搡着往后排那边,赶紧张开双臂扑住副驾驶的车门:“我要坐你边上。”
这考拉抱树的姿势过于搞笑,让康锐终于显现出点耍酒疯的样子。
骆鸣皱眉看他,从上到下把他逡巡一遍,想了想决定不计较:“随你。”
康锐对发小的无语眼神还是有些敏感度,忙立正指天:“有事,真的。”
好吧,勉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