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的仓皇难掩于色。
骆鸣将她注视稍许,面容不变,背脊却下意识地微挺。
没了人身压制,椅背制造的声响即刻消止,可邱雨浑然不觉。
她正盯着桌面上自己微微拢起的手背,思考如何能拒绝掉打电话这一选项。
骆鸣盯着她俯下的脸,额前碎发连接浓密的眼睫,不仅将眸光尽数遮掩,也藏匿了由鼻到唇的所有颤动。
他无从探究邱雨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主导权在他手中……
骆鸣脑中闪过几块画面碎片,有些恍神。
如果说,人的很多行为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些过去的影子,那么,以借钱为由的这番对峙虽然是他第一次做,可若能重新回到四年前,他恐怕更愿早早采纳如此行为。
在亲吻那晚以后,两人关系也顺势敲定。
骆鸣向来满意自己的行动力,也高兴于邱雨的同意。
虽然,她并没有在言语上真真切切地表达过“喜欢”二字。
但他一直觉得,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那几天,骆鸣跑网球馆很勤,一是为了备战美网,二是为了多见女朋友。
虽然邱雨有工作忙,但她总会不时溜去场地外侧,等骆鸣间或休息,便总能见到长凳上备好的水果或者能量条。
等晚上一个结束工作一个结束训练,两人又会同去附近的大排档吃顿夜宵……当然,多数时候,是骆鸣看着邱雨吃。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咽下一口绵密的粥,邱雨问。
骆鸣隐约觉得这话哪里奇怪,但又想不出来,索性笑笑:“下周。”顿了下,“要和我一起去吗?”
邱雨愣了下:“我去干嘛啊?”
“玩玩呗。”骆鸣耸肩,“选手家属也不只你一个。”
她闻言,微微睁大了眼,浅浅的琥珀色在夜市灯光下近似鎏金。
“我说真的。”骆鸣看对方转头去夹豉汁排骨,又认真思考了下,“你要不想和其他人碰面,我给你订远一点的酒店?”
他是真的对这番打算上了心,也越想越兴奋:“你担心工作也没事,我让老康帮你讲讲,估计还能请个带薪休假——”
“骆鸣。”耳边温温出言,打断他。
骆鸣兴致勃勃,回头看去:“你说——”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邱雨似乎刚从砂锅里抬起头,眼睛被热气蒸得泛些红丝,表情却又镇静得过分。
骆鸣迟疑了下:“怎么了?”
“我搜过美网的相关视频,也看过一些选手家属的采访。”邱雨慢吞吞道,“他们不仅能玩,也能帮选手排解来自比赛的很多情绪。”
她凝望他,鎏金眼珠渐渐增了层犀利,似乎正看穿某种真相:“可你应该清楚,我做不到他们那样……所以比起玩,我更不愿意在这种关键时刻打扰你比赛。”
那晚到了最后,便有了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骆鸣回去想了很久,得出一个自己过于冒进的结论。
但……他忍不住。
如果说最开始遇见邱雨只是一时兴起,那么走到现在,他想接近她,更多是源于她能轻易安抚自己潜藏的情绪。
那些暗流,严实得连康锐都不曾探知,可他却为了将她带在身边,忍不住泄露一二,以至于被捕捉到不对劲……
决定前去美网赛场是一回事,但之前为什么会折中回来,则有不能说的理由。
他其实已经决定放弃了,可她在他不甘心时又鼓励他去从容面对……骆鸣想,起码在面对的时候,他希望她可以看见。
但很显然,他今晚搞砸了。
骆鸣手掌重重撑在台盆两侧,看向面前铺满蒙蒙水雾的镜子,脑中自虐似的回诌今晚种种,突然停在邱雨始终平静无波的面庞上。
镜子里,模糊的轮廓摇了摇头,就算此刻看不清,他也能轻松猜出自己眼中所含的细微情绪,可偏偏邱雨,就算是面对着面,他也很难看透。
第二天,骆鸣照例去了网球馆,可心不在焉地打了圈球,总不见邱雨出现。
下场后他找员工套几句话,知道了邱雨刚刚过去的位置,便走去直接找她。
为昨晚道个歉,有所挑选地阐明自己希望她去的理由。
总之坦白一点,肯定是没坏处的。
骆鸣如此想着,脚步变得轻快,拐过几弯走廊正要喊名字,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句:“我没那么多钱。”
邱雨声音压低,含着焦躁,不像是能让人听见的话语。
骆鸣脚下稍顿,转身要走,又听对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原地。
“是,有些钱我们出我没意见,但总不能都问我们要吧。”邱雨说着普通话,但带了些别处的口音,语速也快,“你自己不也要攒钱,都给他们了,你怎么办?”
骆鸣心里一跳,感觉自己似乎探入了某个秘密中。
他在这边兀自失神,那边也在听,过了好久才长叹口气,仿佛妥协:“行,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接着,就是道别。
骆鸣听见她收线才反应过来,往回走有点来不及,他干脆装作刚来的样子往前猛地迈了一大步,差点踩中邱雨鞋面。
邱雨也被吓了一跳,见两人面对面撞一块,她颓得不自然的脸上勉强提起些亮色:“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骆鸣却不想说出原本的来意了。
他还记着刚才听到的电话。
如果她开口借钱,骆鸣确定,自己应该是愿意的。
可对方并未如他所愿,听完后随意点点头:“我现在有些忙,待会聊吧。”
邱雨说完就走,很快离开走廊。
骆鸣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样迅速的消失,也像自己在她的生活里,从未留下过痕迹一样。
而过了不算太久的时间后,邱雨也用事实证明。
她真的没有在心里为他留下哪怕一小块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