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陷入了一场长梦里。
一个属于孔宴白的梦境。
知春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他,孔宴白比在边疆时又长高了不少,只是看起来更瘦了,是华贵的衣袍也遮不住的瘦,他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袍,头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巾带。
他醒着躺在一张床榻上,手脚规规矩矩地放在背面,眼睛紧闭着,像一尊被定住的木偶。
知春和他本就共感,立刻意识到他其实醒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下药了。
忽然她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点香吧,陛下说了,让世子好好睡一觉。”
几个小宫女忙前忙后点起香炉,很快外面飘进来丝丝缕缕白雾。
“这个是刚送来的安神香,给世子点一炉。”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偏殿里闯进一个人,知春走出去,看到来人是素娘。她面色差极了,简直像白纸一样,和身上的素服几乎融为一体。
她应该是病了,病得很严重。
她焦急地呼喊,“宴白……孔宴白!”
这是知春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听到素娘叫孔宴白的名字。
就在素娘继续向前时却被一个人拉住,那人面容威严,一身龙袍,是皇帝。
皇帝握住素娘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竟然带了些服软的意思,“他刚睡着,让朕看看他,他是朕和你的血脉,朕不会害他的。”
知春张大了嘴巴,突然觉得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她回头,孔宴白果然已经睁开了眼,漆黑的瞳仁盯着床帷。
他很震惊,知春抿唇,也是,这样的秘密换了任何人都没法平静。只是她还真的从没想过孔宴白是这样的身世。
简直玄幻了,一个小炮灰这么大开头。
她看向外面,素娘用力却挣脱不开皇帝的钳制,她扯开苍白的嘴角,狠狠呵斥道:“不是!他不是你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孔忠年!”
素娘浑身颤抖:“皇上自重!”
皇帝紧紧握住素娘的手腕,带着压迫的气势,“素娘,孔忠年已经死了。当年要不是他,朕怎么会和你们母子失散这许多年?!”
“当年朕被丞相胁迫,才不得已将你送出京,你难道还在记恨我吗?”
素娘仰头嘲讽道:“记恨?!你说的真可笑!你当年明知我对你无意,却还是用尽手段将我困在深宫,让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陛下啊,陛下!你说说我该记恨谁?”
“包括这个孩子,”她悲怆道:“若不是将军,我早就和他一死了之了!”
“我便是死,也再不想踏足这片地,再见到你了!”
她扬起下巴,“孔宴白若是姓孔便罢了,要么就只能死去,我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也不错……”
皇帝听着素娘的一席话,眼底的震惊溢于言表,良久他道:“素娘,这由不得你!”
“他身上淌着朕的血,朕绝不能允许他姓孔!”
他脸色蒙上寒霜:“你可知道?!这孩子是天底下最像我的人。朕会亲手除掉他所有的软肋,扶持他做大贞的储君!”
“他的名字,朕都想好了,玄朔。”
“独占鳌头,万人敬仰。”
“素娘,我不是在同你商议,等孔忠年半年国丧一过。你要么带着孩子进宫受封,要么我就废除他镇国将军的封号,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
他讥讽道:“我知道在你心里,孔忠年的声誉,一定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吧?这个孩子微不足道不是吗?”
素娘摇头,“疯子!你这个……疯子!”
知春呆住,就算是在梦境里也感受到了脊背发凉的感觉,实在是……太突然了,她不禁深深同情起孔宴白和素娘,也明白了素娘对孔宴白复杂的情感。
在这天下最大的权势面前,他们实在毫无反抗之力。
她慢慢回头,看到床上的人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可知春却感受到了,一股复杂又巨大的失望感,像一张巨网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孔宴白的心情啊。
知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场景已经换了。
这次还是在皇宫里,只不过是在另一个宫殿中,装潢也豪华了很多,连宫人都是上次那间的几倍。
孔宴白还是一身白,头上依旧系着一条白色巾带,只是相较上次加了一件大袄。看来是冬天了,距离上次大约过去几个月,知春默默估算着。
孔宴白年纪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古井一般的沉静。
一个宫娥从偏殿里走出来,带来一群宫人。她一挥手,宫人们便懂事地退了出去,那宫娥道:“孔世子,娘娘有请。”
小孔宴白礼貌地低头道:“多谢姐姐。”
随即他走进偏殿,知春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去,好奇这次他一个人来见的是谁。
里头香雾云绕,一道身影斜斜依靠在城外贵妃椅上,妇人三十出头,她未曾穿戴礼服,发髻也梳得简单,一手撑着头,一手兴意阑珊地逗弄着笼中漂亮的雀莺。
总之是目光没给孔宴白。
孔宴白行了个礼,面无表情道:“宴白问贵妃娘娘安。”
知春默默看着,辨析着这个贵妃的五官,隐约可看到另一人的影子——玄清。
“嗯,起身吧,不必多礼。”贵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明显对孔宴白不喜,“世子特意来我宫中,是有什么事?”
孔宴白抬头,“为了我母亲和我的事。”
“我知道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知春抿唇,心道孔宴白这人原来从小说话就这么直接,半点弯都不绕啊。
贵妃终于掀起眼帘看他,目光严肃了些,似乎是对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她道:“坐吧。”
孔宴白微微颔首,“多谢娘娘。”
他像个小大人,姿态端方地坐下,直接了当地道:“我想让您帮我父亲孔忠年保住封号,帮我母亲保住自由。”
贵妃垂眸看他,倒是没有回答问题:“你今年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