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周围荒不见人。
“四年不见,萧小少爷变化不小。”
听着那人带着调笑的语气,萧舍已经不似当年心境,依旧安静的垂眸做事。
动作熟练的包扎好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萧舍低垂着头似乎累极。
那人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也不生气,坐在离他们较远的位置,斜倚着树,姿态闲适的望着远处被晚霞烧红的天空。
“我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屠狼,竟然是个女子。”
萧舍沉默着走到那人身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那只是个代号而已,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桑课。”
桑课转过身来,血红的霞光映着她的侧脸,肃杀和平和完美融合。
那种奇怪的违和感再次出现,萧舍压下心中的疑惑,接过她递过来的干粮。
“多谢。”
这干粮看上去像是用什么粗粮压成的饼,形状奇怪,萧舍还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拿在手里多看了两眼。
桑课注意到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道:“想来萧小少爷还未曾吃过这种东西吧?”
萧舍生出一些窘迫,自己受人搭救才捡得一条性命,这种时候怎么能挑剔人家给的粮食呢?
“没吃过。”
萧舍老实回答,然后便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味道……挺好的。”
粗糙的杂粮有些拉嗓子,萧小少爷拼上自己前半生的尊严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喝点水。”,桑课笑着问道,“吃不惯?”
“嗯。”,萧舍不敢看她,尴尬的笑了笑,声音低的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见他周围的低气压消散了一些,桑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状似无意道:“我也吃不惯这个。”
萧舍的身体僵了一瞬,他不解的抬头看她,眼神中不免带了一丝愠怒。
桑课见状,眉梢微挑,拍掉手上的碎渣,起身就走。
“你!”
萧舍不能忍受自己平白被人戏耍,也跟着站了起来,刚要发作,又想起人家刚救了自己,话到嘴边噎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课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萧小少爷,人生苦短,且行且珍惜。”
萧舍升起的怒气一滞。
不过是愣神的一瞬,桑课的身影已经在他眼前消匿无踪。
他下意识在周围搜寻她的身影,直到在树叶掩映间捕捉到一块晃悠着的黑色布料。
萧舍的眼神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刚刚他捕捉到她的身影的瞬间,莫名心安。
萧舍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有一天,他会只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萧舍敛了笑意,收回视线,他动作缓慢的走到周礼全身边坐下,闭目休息,七日奔逃,时时刻刻都精神紧绷,他的身体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微凉的夜风吹动树叶,桑课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换了个姿势。
“!”
萧舍从熟悉的噩梦中挣扎醒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的瞬间,一阵后怕的恶寒爬上了他的脊背。
直到听到身边的木柴发出燃烧时的噼啪声,萧舍才感觉到身体渐渐回暖。
“醒了。”
桑课坐在火堆旁边,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多久。
“这些伤药,还有这辆马车,留给你们。沿着这条路往西南方向走,是离开金国最快的路线。”
桑课丢给萧舍一个包裹,萧舍慌乱接住,忙问:“你要走?”
桑课没有说话,而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萧舍眼神一暗,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桑课是他现在能抓住的唯一倚仗,若是能留下她,来日他将得到一个绝好的助力。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在等他,等着他说出那句话,像是早有预料,也像是……习以为常。
过分的焦虑让萧舍的心高高悬起,但他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也做不到潇洒告别。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萧舍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甚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沉寂中,纷乱的杂念占据了萧舍的内心。
“……好,多谢……桑姑娘的大恩,将来的萧舍若……若有机会,定会还报。”
晨曦下,模样有些狼狈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个干干净净的笑来,恭恭敬敬的抱拳答道。
萧舍暗淡了多日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他笑的真诚,笑的轻松,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都仿佛被驱散了一些。
家族灭亡的伤痛可以让他痛苦,却不能夺走他的本心。
萧舍他做不来平白拖人下水的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推脱别人给予他最需要的帮助,而即便是再狼狈潦倒的时候,他也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对帮助自己的人表达谢意。
桑课原本百无聊赖的盯着火焰的眼神似乎亮了一瞬,她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位理应是养尊处优的矜贵小侯爷。
“我们……还会再见吗?”
萧舍站了起来,对着已经远去的桑课喊道。
“有缘自会相见。”
那人轻功卓绝,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萧舍无法忽略自己内心因为那人的离开而出现的不舍,和强烈的……不安。
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相见了。
“小……小侯爷。”
萧舍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转身走到周礼全的身边,周礼全醒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了。”,萧舍一边将他扶起,一边交代。
“是,公子。”,周礼全立刻改道。
萧舍点了点头,两人草草解决了饭食,准备出发远行,这里毕竟还是金国的地盘,难免不会再遇到相识的人,或者又遇到那些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