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过于安静,孟澜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靠窗而坐,中间留一个空位。
孟澜心细,关于他的事都格外注意,一眼瞥见他指骨的绷带,她伸手过去,轻声问。
“都督,您好像渗血了?”
宋闻淮下意识抬手一遮,他不喜欢旁人的气息侵犯领地,自小从军锻炼出格外敏锐的觉察力,像决不允许被窥知的头狼。
“一点小事,我无碍。”
这一遮,也拉开了他和孟澜的距离。
他和她不熟,宋闻淮显然不是会虚以委蛇的人。
孟澜听说府里下人都怕他,他脸色冷淡,骨子淬了冰的人,一双凤眸深邃无澜,最是聪慧,也最是无情。
“那就好,您多保重身子。”
孟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忽视,收回手,月光从他那头透过来,而她彻底笼在黑暗。
两个人仿佛隔绝在两个小天地。
就如同他们俩的身份,一个是万人景仰的天生将星,而她是人人辱骂的蠹虫之女。
孟澜指尖攥进掌心,尽量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
“都督,明日是我爹的祭日,我想……”
宋闻淮嘴唇微抿,加深了冷若冰霜感,陌生又俊美,透露出一丝淡淡的不耐。
他连眼睫也没睁开,孟澜知道,这已经是他极不高兴的神情。他在闭目养神,每日京里有许多人求宋家办事,脸上总携了久居高位的厌倦。
气氛一时尴尬,宋闻淮懒得回她。
或许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等了良久,宋闻淮还是说。
“我忙。”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声音好听又疏离。随口敷衍一句,也不用在意她信不信。
他也没骗她,宋闻淮的确很忙,每日寅时便起身,他这人为了宗族而生,一心只有撑起宋家的荣誉,冷静、理智,绝不会被情绪控制。
车停了,宋闻淮接过大氅,说。
“你也不该去,尽早和孟家划清界限。”
他浑身充斥了敬畏感,不容置疑的规训,也是命令,孟澜完全可以想象,他指挥他的兵也是这样。
孟澜沉默了一会儿,跟了上去,她原本也没有什么期望。
父亲那件案子已有定论,孟家名声尽毁,宋闻淮不愿家门牵连进去,也是为了他宗族的利益。
孟澜好像从没见过,在宋闻淮眼里比家族更重要的东西。
她刚进京那一年,父亲作为春闱舞弊大案的主考官被问罪,沦落人人声讨的境地,她举步维艰,是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孟澜去书院取回父亲遗物时,受到了群起而攻。
读书人恨透了孟家,漫天的辱骂、诋毁,觉得她爹是操纵春闱的黑手,把落榜的怨气都发泄到她身上。
她一出门便被指指点点,无论去哪儿都让人避之不及,被冷落孤立。
他们把她按到深冬的湖水里,因为她爹出事牵连了他们,科举成绩作废,家里人还得给他们擦屁/股。
“真她娘晦气,银子打水漂了,还得挨老爷子一顿训。”
原先只想打她一顿,见她生得这样美,瞬间改了主意。
她不敢上岸,上岸也会被重新按回水里。
湿衣贴着皮肉,孟澜一张小脸冻得惨白,愈发衬得乌发殷唇惊心动魄的美,她冷得牙齿都打颤,眼睫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小口喘/息。
眼圈微红,清纯又具有脆弱感。
那是孟澜第一次在外男面前衣领凌乱,这些娇惯出来的二世祖,最懂如何羞辱人。
孟澜看到辞盈在替他们把风,辞盈跟她说书院里有爹的遗物,她才前来撞上这伙人。
看来他们平日装得斯文有礼,也不想在世人面前撕破伪装。
一个世家子情不自禁凑近她脖颈,闻到一股幽淡的体香,没出息地迷迷瞪瞪,眼都直了。
“我听倚翠楼的姑子说,泉州的婆姨两腿是销魂关,不知折损多少男儿性命。”
他们把她拽上岸,想看看她的腿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不是宋闻淮来了,后面会发生什么后果,她也不敢去想。
他们刚想开口骂人,见到是宋闻淮,愣住了。
宋闻淮天生长一副不可亲近的脸,风雪俱灭的压迫,瞳仁涌动几分不耐的薄怒,执掌兵权的嗜杀感。
方才还跋扈恶劣的世家子们,瞬间噤若寒蝉,害怕地连声对他赔不是,生怕冲撞了他的心情。
他救了她,却一眼都没看她。
他本来也没有拿她当回事,只是为了维护宋家的规矩体面。
孟澜裹着厚实的大氅,听见他拿他们当孙子一样训。
“在外抹黑宋家的颜面,授以弹劾的话柄,无论春闱失利还是如今,说到底,只能怪你们太蠢。”
宋闻淮面无表情,眼底漠然得看不清情绪。
“跟阮姨妈说一声,她儿子我替她管教。”
世家子的脸色灰白,失态到连求饶也忘了,宋闻淮在家里说一不二,论起专权乖张,他才是祖宗,只不过这份嚣张,被礼教掩饰得很完美。
那日,宋闻淮挑断了他的手筋,彻底断绝了他的科举路。血腥手段令不少人回去后大病一场。
其他世家谁没养过几个败类,圈宅霸女,在倚翠楼销金如土,传出不少目无法纪的事。
但是在宋闻淮这里,他便是那把惩戒的尺,绝不允许有人张扬惹事,给宋家捅漏子。
她从未想过与宋闻淮扯上这么深的瓜葛。
哪怕在她还是大学士之女的时候,宋闻淮也是高山白雪,不可染指如谪仙的人物。
气运深厚,大渝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光彩耀眼,同龄人被压制得丝毫没有出头之日,生得一等好看,不知勾走多少贵女的心。
她无心高攀,偶尔在宴会和女伴谈笑聊他几句。
所以后来旁人的嫉妒那么强烈。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手段让人不耻,却又想取代她。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