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
若不是她大哥训她,她想在京里杀个把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表叔也会给她兜底。
孟澜眉心方才松开,是她低估了她的小姑子,原以为她是个娇蛮任性的女子,却也明白事理。
蕴黛替她解了围,朝她招了招手。
“大嫂,你过来。”
众人纷纷让开,孟澜不明白她想做什么,走近才瞧见,她面前摆了一副棋局。
蕴黛指尖敲了敲棋盘,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我帮了大嫂的忙,大嫂也帮我一个忙如何?”
孟澜一怔,便知这个小姑子不会轻易放过她。
蕴黛懒懒掀起眼帘:“嫂子,你怕我做什么,我哪敢捉弄你。”
宋闻淮来的路上,知晓他妹妹素日的脾性,便说了两句。
“你嫂子性情老实,世面人情你提点一二,不要臊了她。”
蕴黛当下便噗嗤一笑,唯恐大哥冷脸,只好应下来了。
其实她这个嫂子最是面软心硬,八面玲珑的人,蕴黛不赖她提点倒不错了。
两个人身后跟着一众奴婢,进了清胜堂,对弈手谈的清净地,此刻气氛格外紧张。
蕴黛眼眸微亮,把茶推给她:“帮我下一局棋。”
今夜公主府设下对弈宴,原是邀请了各路国手大家,却纷纷不敌一位来自泉州的年轻棋手。
此刻清胜堂那边焦头烂额,棋院已连输两局,眼下这一局无人可解,恐怕名声要毁了。
蕴黛也算京里盛名的女棋手,眼见这人势无可匹,棋院再输一局,只怕未来十年都要让这人压一头。
她叹了口气:“早在棋院时,我便听过嫂子的师父便是曹待诏,可惜,曹待诏在狱中双目失明,失了意气,否则,今日必定不会叫那个幽州的小子目下无人。”
孟澜一贯不爱出风头,于是温言推辞。
“我年幼时确实略习棋艺,不过六年前,就已经不沾半子了,早已手生得不像话。”
蕴黛已经唤人摆上了棋,轻轻笑了笑。
“当初修习时,曹待诏常跟我们夸耀他从前有一颗明珠,天分高,攻防皆好,后来我在棋谱的一副名局上,见过了你的名字,我和哥哥还观赏过你的一场对弈,恐怕连你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抚了抚孟澜的肩头,眨了眨眼帘。
“大嫂不必顾虑太多,你只需隔帘对弈,我唤童子传棋即可。”
孟澜轻轻攥紧了指尖,蕴黛这番话,让她不好寻出理由拒绝。
她沉默良久,笑道:“若我生疏学浅,你别怪我就是。”
时隔六年,她再次坐在了棋盘旁。
清胜堂四面隔湖,檐角下人影幢幢,风卷帷幔,透来丝丝缕缕的水汽,她的心无法静下来。
孟澜知道一帘之隔,候着那么多人。
棋院曾经的好友,她那位失明的恩师,都是她刻意避开的过往。
她的身影单薄瘦削,清丽的下颌渗出细密汗光,今日被闹得心力疲竭,很难支撑一整局棋。
那时候,师父说她日后必定会成为棋院第一位女讲席,大渝最光耀的国手。
孟澜手执白子,她的赢面不大,倘若黑子再连接关键一点便锁定胜局。
她素日为人轻言细语,和气安静,棋风却大开大阖。
冷冷落子,先是舍尾求生,再一步抢断黑龙角,凶狠而不畏艰险,使两方都在不活状态。
无声胜有声,局势一乱,这一步算计得恰到好处,已是天差地别。
清胜堂。
已超二百八十目棋子卷入厮杀中,棋院的待诏们眼见白子一点点被连通做活,龙头互咬激烈异常。
最终收官,孟澜走出一记妙手打赢劫争,黑无力回天。
从头至尾,孟澜眼睫微垂,看不清任何情绪。
估计那位泉州年轻人也料想不到,这头逾六十子的黑龙会被无情屠杀。
他将黑子放回棋盒,缓缓起身,望向帘内。
棋院的待诏们这才回味过来,纷纷称叹白棋的起死回生,颇有破釜沉舟孤身入险局的悲怆。
童子给一位双目失明,衣着华贵的老人讲棋,讲至最后,老人浑浊的眼眸流下一滴清泪,掩面拭去。
蕴黛兴高采烈,凑在她身边。
“大嫂,你平日怎么不下棋呢?老做些针线活儿真是可惜了,咱们待会儿去领赏吧。”
孟澜没有任何眷胜的心思,当初孟家的罪名牵连了恩师,她愧疚至今。
潮冷的水汽吹久了,孟澜手腕隐隐酸疼,她一回头,有些恍惚。
仿佛看向的并不是棋盘,而是某个不存在的世间,一些人还没死,或许她会成为大渝的国手……
她的心空了一块儿,好像在这种时刻,孤独会扩散许多倍。
宋闻淮盯着这副棋局许久。
白子霸道强劲,百折不挠,偶尔想起她确实会下棋,九岁时便这样锋芒毕露。
他们曾经在两个世间,九岁的宋闻淮在战场上披风渴雪习杀人术,见惯生死,砥砺出冷酷嗜血。
孟澜远坐棋阁,以孤独窥知历代星辰。
远清山,那是她第一次赢棋。鲜红皮裘镶一圈茸茸狐毛,小小的脸蛋便裹在里头,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抚掌说。
“哈哈!让我瞧瞧,赢家有什么好彩头呀?”
他从来看不惯这样粉雕玉琢的人,年画娃娃似的,好像磕碰一下就会哭很久。
却有一瞬间,他在她的棋盘上,见到了自己的人生。
原来还有一个比他妹妹更明媚骄傲的姑娘。
那个眉眼带笑,自信胜天半子的小姑娘,做梦都在算棋路。
却没梦到有一日,她会低头在旁人的屋檐下提防明里暗里的人心。
宋闻淮进屋的时候,他的妻子正背对着他,吩咐下人把献礼再检查一遍,这回不能再出纰漏。
还是青函提醒了她,她才注意到他就站在身后。
孟澜转过身,略微诧异,一贯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