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尺素从来没有杀过人。
她在家里算不上娇生惯养,但是也总是被保护的好好地,虽然知道女性独自出行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但是毕竟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世界上的恶意。
那个时候听说海盗两个字的时候,虽然也的确害怕,但是并没有什么生命受到威胁的真实感受,也完全想象不到,明明上一秒还鲜活的一个大好性命,能转瞬间失去体温,冷冰冰的倒在一边在没有生命反应。
可是就像是那一年她小舅舅鲜血淋漓躺在床上一样,不知为何她一瞬间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在那把死神的镰刀高悬在头顶上的时候,没有人能不为这样的威胁而感到动容。
但是绝大多数人只是对死亡这个过程感到恐慌而已。
想一想,那些一步一步走来的岁月,那些还没双脚踏过的河山,蝼蚁尚且偷生,人类对生命的向往更加是一种飞蛾扑火的执着。
可是当死亡真切的发生之后,活着的人们往往会忘记那种先前还如鲠在喉的恐慌,转而变成对既定事实的无可奈何,以及家人离世的哀痛,感情深厚点的没准还能痛不欲生,但也只是‘不欲生’,没几个人能做到真的‘不生’的。
孟尺素和霍清录的交情深厚吗?
恐怕并不见得。
她们流落到这个岛上还不足一个月,每天为了生存已经费尽心机,谁还会想着趁这个时候发展发展感情——哦,可能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然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所以孟尺素见到这个孩子倒下的那一刻并没有悲痛欲绝,只是被这样快的死亡冲击茫然无措,甚至没有真实感。
可是那具躯体迎着面倒下来的时候,孟尺素染了满手的血,血上是那个人灼烫的体温,和一点一点冰凉的躯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孟尺素从恍然无措中接受了现实。
接受了这个人正在迎向死亡的事实。
她滞住的头脑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运转,想起来,这个孩子会死是因为为自己挡了一刀——她想嘲讽,嘲讽这个孩子灼热的天真,挡了这一刀还会有下一刀,终究她们两个人没有能逃脱死亡的结局。
所以这一刀挡下来,毫无意义,不如多砍几个人,在黄泉路上留着给自己作伴来的更加愉快。
可是她没办法嘲讽,那样不顾一切的死亡,是他用生命换来的生的希望,单纯炙热,谁也无法否定这一点,因此她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并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应当做些什么。
然后就在这样的电光火石之中,她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那是一场绝望的逃亡,在绿色的眼睛下面,被盯住的绝望。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手上最大的倚仗。
那双带血的手划过最后一个幸存者的面孔:“地狱是什么滋味呢?要不然你下去陪陪他,在托梦告诉我,可好?”
那个女人已经哭的涕泪横流,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见到这个女人,从来没有跑到这里不自量力的挑衅。
可是愉快地狩猎者仿佛并不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在绝望笼罩的深渊当中,这个女人终于想到了什么,大声哭喊着:“别!别这样,我会、我会开船,我可以把你们送出去!你们、一定只是沦落到这里来的对吧……总该让这个孩子回家安葬不是吗?”
孟尺素准备杀人的手停下。
是啊,离开。
她不属于这里,可是那个孩子是有家的——就算那个恶毒的继母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的父亲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是不是把这个孩子送到他父亲身边,才能让他有一点慰藉呢?
女人大气也不敢出,因为知道自己的性命全都掌握在这个明显情绪十分不稳定的人身上,只盼她的纠结能有好的结果,不论如何,能多活一段时间也总是好的!
孟尺素也确实如她所希望的在沉思着,藤蔓束缚的十分结实,她一时间不害怕这个人套跑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她冷笑着,浑身染血像是地狱里面的修罗,她让狼停止啃食,这些女人身上没有什么好地方了,只有脸还算干净起码能认出谁是谁来。
她想了想。让藤蔓将这些女人的身体拖起来,活口也跟着这些诡异的藤蔓一起,这个女人惊恐到极致却还不敢喊叫,生怕下一刻这个女人就决定杀了自己。
孟尺素沉默着背起了那个孩子的身体——事实上已经可以说是尸体了。
霍清录一身的体温都已经退去,整个人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只是睡着了,但是那冰凉的双手却让人心知肚明,这个孩子尚且年轻的生命已经就这样消逝。
孟尺素背起了他。
事实上一个半大男孩的体重算不得轻,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太过悲痛,整个人竟然没怎么费力。
她把他一路带回那个先前居住的山洞,铺好了柔软的草垫,将他轻轻地放在上面。
真安静。
这个男孩先前也是很安静的,但是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新陈代谢和身上的体温总是能让明白,起码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可是一旦死了,纵然他还是在那里,可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她沉默着为他披上了自己的棒球服,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沾湿的布条,为他将身上显眼的血迹都擦干掉。
然后她茫然的坐在这个男孩身边,声音里面难得有了几分无助:“所以……你多傻啊……明明再等等就……”
活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音来。
这个像是疯子又像是魔鬼一样的女人现在说着这样的话,难道是把这个男的当成还没死来看待?
她只害怕她更疯,疯子杀起人来是不管不顾的,现在这样,起码还能交流,还能谈判,还是有一定的希望的……
因此她一声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什么地方惹得她不对就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就这样整整发呆了两天。
活口不敢讨饭吃,甚至还得在自己肚子叫起来的时候努力去控制它的音量,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也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她像是能就这样望着望着羽化成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