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沂一时沉默。
她恍惚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满天坠雪。
脸上的泪痕冻成了冰，而那胜雪三分的身影便背着身站在不远处。
“……”
凤沂无所谓的耸耸肩，一脸无辜：“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啊。”
凤大小姐盯着她毫不意外的脸色，了然：“你猜到的，看来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哼，真不愧是帝都凤家的明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谁知道呢。”凤沂不在意的笑着，“你看起来很了解我呀。”
“我以前常常梦见你，但现在的你和本小姐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凤大小姐挑眉，随意的挥了挥手，周围纷乱的光影凝固静止，化为了一间茶室，两人便对坐在茶桌前，桌上两杯茶水正冒着腾腾水汽，一股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凤沂眼前一亮，赞道：“好手段，你怎么做到的？”
凤大小姐的语气带着些许自得：“一点想象，这茶只是摆设而无法饮用，本小姐也不过能做到这个程度罢了。”
凤沂嗯了一声，笑眯眯的看着对方夸奖道：“反正看起来就很厉害！我是自愧不如的！”
“……”凤大小姐有些恼火的移开了视线，“凤沂，你夸你自己有意思吗？！”
话音落下，原本还算亲切的气氛瞬间跌落至冰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凤沂嘴角一直若有若无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语气冰冷，“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凤小姐，我可以当作没听到过这句话。”
“呵……本小姐算是明白了，是你一直在否认，你一直在逃避！”凤沂神情的变化让凤大小姐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她恨恨地抬手就指着凤沂，骂道，“你以为你这便是有良心了？不愿意与本小姐的灵魂完全融合，我们早晚都得去死！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凤沂随意的顺着她的所指向自己的手臂瞥了一眼，目光掠过一道道焦黑的裂痕，顿时嫌恶的皱起眉，移开了目光。
“小风铃的反噬倒是有些粗暴了……”她啧了一声，反问，“那你呢？”
凤大小姐都快要被她这副不识好歹的样子气笑了。
“我？我就是你，你问本小姐做什么？！这几个月来，你却还一直妄图与本小姐划清界限，是有何居心？！”
末了，还有些委屈的补上一句，“你还嘲笑本小姐！”
凤沂看着她控诉的表情，略有一些沉默。
——嘲笑？
——不，那不是嘲笑——哪怕真的是，那也不是因为面前的凤大小姐。
虽然一开始便有些猜测，但她确实没料到，自己的那些出格举止，居然还真的全被这位大小姐给看了去。
扪心自问，凤沂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如旁观者般冷静的回顾自己最狼狈的记忆，在这点上，她远不如凤大小姐。
“怪不得我总觉得是忘了些什么，是因为灵魂缺了一部分吗？”很快便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她若有所思的询问。
凤大小姐的脸上掠过一抹啼笑皆非的表情：“本小姐一直在斗气大陆，又只是你的一片残魂，哪里有能力影响你的记忆？”
“看来不是了。”凤沂得出了结论，“果然是……我。”
凤大小姐瞪着她：“你说什么？”
凤沂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些合理的推测罢了——残魂什么的，怕不是那火告诉你的吧？”
凤大小姐哼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而满脸不耐的嚷嚷：“那什么‘文化人’就是心思多，成天想一些有的没的，真是烦死了！本小姐命令你，快点放开心神与本小姐融合！！”
“……哦。”凤沂慢吞吞的回应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凤大小姐瞪大了眼，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违逆本小姐吗？！”
凤沂看着对方，笑而不语。
种种线索一点点拼接起来，以前一些让她疑惑的事忽然间便有了解释。
比如，她前世一直身体虚弱，恐怕便是因为那个世间没有斗气，而她的身体无法承受自身异常强大的灵魂；而凤大小姐的修为不得寸进，正是因为灵魂太过弱小所致，而如今，凤大小姐说她是自己的一片残魂……
两相对照，魂穿什么的倒也算解释得通了。
然而，如此一来，更多的疑问便冒了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
她是怎么丢的魂啊？怎么还投胎到异世界去了？
以及——
简直完全不同的经历，堪称截然相反的性格，她们真的算是同一个人吗？
还有，融合以后，她究竟是哪个她？
凤大小姐看了她一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禁嗤道：“‘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如此多疑，怎么，还在担心本小姐取代你吗？——就是取代了又怎么样？你本来就该死了，本小姐继续活在这世上可是天经地义！”
凤沂摇了摇头，看向了对面的少女。
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笑得张扬肆意，明艳夺目，宛若一团在灰暗天地间燃烧的火焰般耀眼，甚至令人不敢直视。
她从来没有真正如这般热烈的笑过，也一向不曾如此直白的表达自己的爱憎，哪怕是——
在另一个自己面前。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生、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她全都体会过，唯有‘老’……但那也并非无法想象。
如果是真的，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你骗我。”凤沂轻声说，“活下来的，会是我吧？弱肉强食，我的灵魂力，可比你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笑了笑，索然无味地拂过桌上的杯具，看着自己的手掌在其中穿过：“只是凤沂，我也很累了。”
“你想要我承担你的一切，甚至成为你——那你告诉我，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可是，比起被人控制，她最讨厌的，是她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