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语气带着几分惆怅。
“我不怕领不了月钱。我是怕来不了月事。”
陈七还呵呵傻笑,半晌反应过来,倒退三步。“十六,你你你是女的?”
又反应一会,惊得原地翻个筋斗。“你你你……殿下和你睡了?”
她后知后觉,脸红了,没说话。
“那你岂不是……殿下欺人太甚!” 陈七一拍大腿:“咱就算是死士,那也是卖命不卖身!这算怎么回事儿,挡刀也是你,挡酒也是你,那那那什么还是你?十六,咱犯不上。这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今后若是再看上什么如意郎君,你怎么办?”
“陈七,你长进了,会背诗了。“
她完全神游天外。好容易,过了这么些天,她把那夜的画面忘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被这么一闹,又都想起来了。
静夜的喘息,床榻的摇动,攥住床帐骨节分明的手覆盖着另一只手,黑发交缠。
直到天明,他才到底,声音喑哑失控,不能辨识,说,本王常年服药,诞不下子嗣,你无需挂心。然后他披衣下床,走了,把她晾在那。过了许久,她才恍然惊醒,手忙脚乱收拾衣服溜走,天光初亮,听见檐前鸟叫都心惊。
陈七还在聒噪,见她眼神定定的停在天上,想到个要命的可能,神情顿时严肃。
“十六,你不会是……切记,万万不可。”
“晓得。” 她嘴角勉强上翘。
当年入太子府,死士所要牢记的第一条,便是不可僭越。
汝乃太子之手,太子之眼,太子之心腹。若非太子之命而擅行,则为僭越。僭越者,一律杖杀。
擅自起心动念,就是僭越的第一步。
02
大雪夜,雪地把殿里映得雪白。无需掌灯,也能看得历历分明。
她被李贤压着,在宴席散去的柱子上。人一晃,烛影也跟着晃。
他声息沉重,问她在看什么,她说,灯烛。
李贤失笑,扳过她脸,说,十六,专心点,我在你里面呢。
沉水香的冷气阵阵扑到她鼻端,吸入腹中,灼烧剧烈。这句话把她烧成了灰,渣滓都不剩。
她宁愿他不如此执拗,但活到头才能发现,其实他能走的路,也只有那么一条。
凭什么,凭什么。他和她不同,明明有无数活路可走,却选了那条死路。
雪地如白夜,让她想起从前随李贤在长安监国,三更时登上钦天监的观星台,听他拍着栏杆唱,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她被晃得思绪不连贯,发尾搅在一起。
那次之后他也找过她许多次,话少,时间长。她也乐得不说话,但眼神也能泄露天机,她就尽量避免对视。
尽量,像个不声不响的物件,用过了,就算了。
但李贤,总能让她心里平地起惊雷。
比如此刻,动作停了,她不上不下,卡在悬崖顶上,不得不抬起脸,看他。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右眼下一颗痣,冷漠时格外有情,但其实在床上不留余地,每回都弄到她都疑心李贤对她有私怨,但找不到旁证。
“十六。“ 他拧起眉。
“嗯?” 装傻,她最擅长。
“今夜在宴上,我问你,是否有过心仪的男子。” 他继续磨,十足有耐心。“怎么不答。”
“没有。” 她仰起脸,朝着月光。“回殿下,十六,没有心仪的男子。”
这是今晚她说的第二句,每句似乎都能准确挑得他动火气。
反正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哭,不会求他,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最多不过红眼角。但这就是最可气之处。
眼神里氤氲风暴,是泼天的雨。情绪满溢,还总没事人似的,最要命的是,做什么都冲在最前头,生怕,比他晚死。
把人欺负到顶点,她终于呜咽出声,指甲头一回抠进他肩膀。断断续续,说殿下,我不能。
你想要的答案,此生都不会由我说出口。
他抚平她紧皱的眉,说,好。
我不再问。
03
李贤走了。
她把衣裳裹紧,拿出那把掉在地上的刀,仔细端详。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洞庭鱼生食最佳,佐以新橙,这些都是她八年前被捡进太子府之后学会的。
但始终她不知道,李贤为何会选了她。
当年她没死在案板上。内宫贵人喜欢豢养流民的弃儿当玩物,竹帘动时,菜刀被喊停后不过一个时辰,人就被送进了陶窑。
万年县陶窑,野狗路过都要绕道的地方。
受不了折磨被断手断脚扔出去的不知几何,血从暗河流出去,把方圆几里的地染红。
她有双罕见的深碧色眼睛,是粟特与汉人的混血。上头觉得奇货可居,没早早把她搞废了,而是养在后院柴房里,教她回鹘刀术、跳舞和其他。
是以名为十六,是在陶窑的排行,也是烧红了烙铁印在后颈的字。人与兽有什么分别?世道乱时,人率兽食人。
陶窑两个寒暑,她见遍三途恶道、十殿阎王,变得性格臭且硬,刀枪不入,堪称响当当的一块朽木。待到八年前李贤带人将寒窑毁了的那个下午,滔天火光中,有人把压在她身上要扒衣服最后享受一把的公公扎了个对穿,刀尖又压在她额头上时,不过是眨了眨眼。
“年岁几何?“
有人在火光中,看不真切。但侧影又被火照极亮,眉峰鼻尖山水丘壑,每道转折都惊心动魄。
见她木木的,他把死掉的人踹了踹,寻出片能落脚的地方,蹲下身,又问了一遍。
沁入肌骨的冷香,在飘雪的长安暮冬、腥血遍地的陶窑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缕。后来很久她才知道,香名沉水,南越的海里才有,千金难寻。
焚烧时,凉意彻骨,闻久了才知道,那是世间最烈性的香,穿心而过,百年不散。
她恍惚抬头,寻着味道,找到那双眼睛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