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陈金粟的风凉话不出所料,如约而至。
顾濯没有心思去应他的话,他看着面前的景象,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想过无数个陈金粟阻止他揭露陈家罪行的方法,可他偏偏没想到,陈家选了最极端的一种。
他低估了陈家将这件事带进棺材里的决心。
三司会审前一天,大年初二的晚上,狱卒到顾府来,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告诉顾濯,出事了。
等顾濯和顾怜赶到监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骇人场面。
徐震涛和徐青禾仰面躺在地上,心口相同的位置上都有一个黑漆漆的口子,是匕首捅过的痕迹。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血渍把他们的衣服染成棕褐色,像是给他们的衣服做了一层保护壳。
顾濯静静看着地面上还没变干的血渍,像是野兽狰狞面孔,露出獠牙肆意嘲讽着他。
来晚了。
太晚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为了保下陈金粟,连潜进监牢杀人都做得出来。
“他死有余辜,算不得苦命人。”顾怜看不惯陈金粟小人得志的作派,反驳道。
“哦?”陈金粟双手环在胸前,笑了笑便走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顾怜看着始终缄默不言的顾濯,觉得这句话似乎放在顾濯身上更合适些。
顾濯好不容易从徐震涛定格为惊恐的脸上移开目光,转头就看到角落里摆着除夕夜他送来的食盒。盒子被徐震涛擦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在一旁。
食盒下面还垫了些草,看起来是整个监牢中最干净的一簇。
或许,是想等着再见到顾濯的时候,还给他。
徐震涛也没想过,除夕夜那一见,就是永别了。
“敢在皇城杀人,有点本事。”顾怜站在顾濯身后,轻声开口。
不知道盯着那个角落看了多久,顾濯终于回了神,他缓缓起身:“做得很干净。”
顾怜知道顾濯这话是什么意思,能够在监牢里杀人的人,总要有些本事不被人发现。
三司会审现在看来像个笑话。
任由顾濯如何表述口供已经足够为陈家定罪,诸位主审官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坚持“没有人证便没有办法证明这份口供属实”的说法。
整个朝廷等着看顾濯的笑话,陈家已然又占了上风。这桩发生在监牢中的杀人案,似乎已经没有人关心真正的凶手是谁。
他们知道,即便查了也查不到。
在看到不请自来的顾怜之前,沈春辰也是这样认为的。
“顾侍郎,沈家虽是不比顾家家世显赫,但直接将门口的侍卫打伤就闯进来,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沈春辰看向门口狼藉一片,连府门都被顾怜用剑划出几道明显的痕迹,愤然道。
“哦,原来沈公子知道不能擅闯他人府邸。”顾怜收了手中长剑,悠然回应道。
沈春辰咬了咬牙。
的确,他不能说顾怜什么。他几次出现在顾府都是悄悄去的,甚至翻窗户的那次还被顾怜抓了个正着。
他没有半点立场以此指责顾怜。
“顾侍郎,突然来府上,可有要事?”沈春辰索性岔开话题,走到凉亭坐下。
他用手背摸了摸茶壶,茶是凉的,正合他意。
沈春辰给顾怜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又指了指面前的凳子,示意他,随便坐。
顾怜对他这些小心思没兴趣,甚至没有分神去看沈春辰手上的动作。他定定看着沈春辰的脸,言简意赅。
“你杀人了。”
这四个字就像冰块坠入茶杯,让他手里又冷了些。
刚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沈春辰还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听错了。
顾怜眼睛里没有一点犹豫,垂眸看着沈春辰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物件一样没有情感。
“顾侍郎怀疑我?”
“我没有。”
“那你是……”
“我肯定,是你。”
沈春辰强压心中翻涌的恐惧,对上顾怜双眸。他第一次这样希望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点试探,而不是这样完完全全的笃定。
“顾侍郎可不要信口雌黄,徐刺史的事,我一早就听说了。你不能因为顾尚书找不到凶手,就将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吧?”
沈春辰的说辞,在顾怜看来就像是演技拙劣的演员,正在台上唱当下最老套的一场戏。
“陈金粟给了你多少钱?”顾怜直截了当地问。
“顾侍郎,”沈春辰站起身来,平视顾怜,“诈我没用,我不吃这一套。”
“你吃哪一套?”
沈春辰眯了眯眼睛,看得出来,他正因为顾怜这个不速之客而感到烦躁。
“沈家是不敌顾家,但容不得你这样诋毁!”
顾怜没说话,静静看着沈春辰,看得他心里发毛。
“顾侍郎,没别的事的话……”
“陈金粟会把你,连带着沈家一起毁掉。”顾怜打断了沈春辰的话,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进他耳朵,“跟着他,你没有一点好处。”
沈春辰沉了口气,看来今天顾怜是下了决心要和自己周旋。
“顾怜,有意思吗?”沈春辰忍不住了,他直呼其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有意思。”顾怜眯起眼睛看他,冷笑一声,“你这样一门心思跟着陈金粟,徐震涛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问我多少次,都是这个答案。”沈春辰坐下来,转手就将那杯冰凉的茶倒在地上。
“沈春辰。”顾怜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我见到你了,昨天晚上,在监牢外。”
沈春辰瞬间展开笑颜,往日里可爱的虎牙此刻显得分外锋利。
“我没去过监牢。”
“从西南角翻墙而入。”
“我没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