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又闷坐了一会子,就起身告辞。
他拍了拍大外甥的肩膀,发自肺腑地欣慰叹道:“松儿,你长大成人了,又是这般一表人才、出类拔萃。二舅父年轻时的那点风头儿,全被你小子抢光了。”
梁丘松脸上一红,不好意思了。他就像一个乍得父亲夸奖的小儿,骄傲又乖巧地笑了。
二老爷又感慨万千地叮嘱道:“这院子,永远都是你的,舅父给你留着。以后谁都不让住。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别到外面一野,就把家给忘了。”
梁丘松心头一热,喉中一哽。
家。二舅父说,这里是他的家。
他压制住胸中的澎湃暖意,状若无事地乖乖应道:“松儿知道了。”
二老爷又拍了拍外甥,转身离开了。出了院门,二老爷石旭岳沿回二房的碎石子路,慢慢地踱着步,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苦涩凝重了。
石旭岳记得他少年时,人人都以认识父亲为荣。伏妖旧卫们,更是见天儿地,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转。父亲的人缘真是好啊,他觉得自己真是与有荣焉。父亲对他也好。那种好怎么说呢,不是那种关怀他添衣、加饭的好,而是不把他当小孩子看,能与他交心畅谈、不遮不掩。他感受到了父亲的尊重。直到那一日下午,父亲彻底地越过父与子的边界,向他合盘托出,利用姐姐诛灭灵狐妖尊的秘密,他才猛然惊觉,父亲喜欢和他畅怀交心,也许还藏着另外一面。
父亲似乎和谁都交心,身边围着不少人。那为何还几乎事事都和他倾诉?――父亲太独了,对外人始终都防了一层!而家里姐姐是女子,大哥是个扶不起来的,他就成了父亲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了。
习惯成自然,以至于到后来,随着他慢慢地长得越发出众,父亲忘了父子之间,原该有一条天然的界限;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彻底把他当成可以倾吐心事的知己友人了。
当父亲说出那个秘密,看到他脸色乍变、一语不发的时候,父亲丝毫就没想到,他是子对父寒了心。还以为,他是作为知己,担心没对旭瑛,做好妥善的抚慰和善后。
然后,父亲就又对他说出了第二个,他至今谁都没告诉的秘密。
――父亲为了安顿好姐姐的后半生,在姐夫第二回上门提亲之后,仿照姐姐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封秘信给姐夫。信中“姐姐”直言了对姐夫的爱慕与相思,更坦诚自己曾被一只狐妖□□,实不堪为佳配,但不想欺瞒姐夫。那么柔婉无依,事事都随人安排的姐姐,突然石破天惊,写来这样一封秘信,姐夫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他欣喜若狂,坚信姐姐鼓起毕生,都不曾有过的天大勇气,忍着屈辱,送秘信来坦告真相,是因为她认为两人要成亲,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姐姐铁了心要嫁他!飞蛾扑火、清誉受损也在所不惜!果如父亲所料,姐夫心疼姐姐的遭遇,欣赏姐姐的勇气,对她更加坚贞了。父亲还说,这样一来,两人成亲后,即便姐夫发现姐姐已有双身子,亦不会意外,只会一力承担;更不会再追问此事,往姐姐的伤口上撒盐。
得知这两个秘密之后,石旭岳才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为何姐夫在地窖里,会发了疯一般,与食子案里的大白狐狸以命相搏,他是把它看作了,欺凌姐姐的那只狐妖,要为妻报仇;为何姐姐从夫家出走后,宁愿抱着松儿流落街头,也不主动回石家,她是被父亲寒透了心啊!
石旭岳有时候想想,觉得很可笑。
大哥总是怪父亲厚小薄大,无论什么事,都是告诉他这个小儿子的多。可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父亲一开始,就远着他些,不要事事都相告。
还有更唏嘘、可笑的。
人人都说父亲好,对谁都无坏心。可偏偏他们三姐弟,没有一个不怨父亲的。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外人眼里是一个样儿,自己心里又是另一个样儿。
……
且再说回梁丘松这一头儿。
该移交的,已移交妥当;想知道的,方才二舅父,也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如今,还挂在他心上的,就是两个表妹了。
亭灿对他要走一事,非常、非常、非常之不满!从他宣布此事的那一天起,亭灿就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说起来,梁丘松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看到她对某一件事,这么有长性。
亭秋,就更不消说了。
打从他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她就去了文家茶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梁丘松最看重发自真心的情谊,不把两个表妹安排好,他走得也不踏实。
主意一定,梁丘松叫来小狐狸,要她如何如何。小狐狸听罢,就领命匆匆而去。
第二天,秋高气爽,又是一日好天气。
用过早膳,小狐狸就备好马车,驾着少爷出了府。时辰尚早,无须急着赶路。小狐狸走得缓慢,车厢一悠一摇的。少爷大约觉得很舒服,没过多久,就拉过枕头,斜斜靠着睡着了。
小狐狸回头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
软乎的大枕头没白准备。
少爷近来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两个眸子下面,乌青乌青的。
马车一路摇了一个多时辰,出了南城门,又拐上一条弯溜溜的土径,慢慢晃了两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小镜湖。
几间松屋竹舍,临湖而建。
小狐狸“吁――”地勒住缰绳,把马车停在屋旁,边往车下跳,边冲着车厢里喊:“少爷,到了!”
梁丘松被叫醒了。
这一觉,时间虽短,却贵在踏实、安心。他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下了马车。
小狐狸见少爷精神好了不少,心里也高兴。
湖岸边,亭灿和杜贤雨正在赛马。两人以松屋作终点。亭灿跑在前面,眼看着就快要赢了,原本正哈哈大笑着呢,突然看到表哥来了,她脸上的笑立时就没了,把个小脸儿一扭,就像没看见。
亭灿强行勒停马儿,马蹄还撒着欢儿、打着滑呢,她就往下来跳。结果可想而知――
她“啊”了一声,立时就被震飞了,花容瞬时都失了色。
梁丘松脸色一沉:“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