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三巡,却听白榆仙翁猝不及防打了个酒嗝,已是仙气飘飘,满面红光晕陶陶的模样,任如何招唤,也只是坐在凳上摇头晃脑,不甚清醒。
鹤背仙人嘴角噙了一抹笑,抬手要从怀中掏出什么。
但见那飘逸的袖袍忽地化作软甲,尽数褪现。袖缘拂过,而他面目一变——目光如炬,眉眼锋锐;卸去伪装,竟恢复作魔将苍忮的面容。
苍忮手中握着一只细口白玉瓶,看向早已陷入迷醉的白榆仙翁,言语中不无得意:“老东西,你自己造出的宝贝可还记得?这真心实意瓶里装过的酒,滋味如何?”
白榆浑然不觉,眼前始终充斥着迷蒙的幻影,一副晕陶陶的模样,只知点头作答:“不错,这酒不错……”
苍忮连连冷笑。时间紧迫,他便是照踏雪所说,待要试试这真心实意瓶的妙用:“听着,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可要如实作答。”
白榆仙翁两颊酡红,半阖双眼,慢悠悠伸出两根手指,猝然打了个酒嗝又娇笑瞥他一眼,声音也如他醺醺然的模样,百转千回,好似吟唱:“第一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啦……”
“你——”
苍忮顿时语塞,面色不善提吸一口气,如鲠在喉。便是一甩后身下摆,又重坐下来,将右臂架在石桌上,倾身道:“好,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听着,我知道琼华手中那颗赤魂珠被你结下了封印。我要知道,那封印里……究竟有何玄机?”
白榆飘飘然正坐桌前,微一扬眉,既饮下真心实意瓶盛过的酒水,更知无不言:“……一旦解开封印,赤魂珠内被吸取的印天之血魔气复苏,将再难抑制。届时天地间所有的邪念皆汇集于此,恶的欲望就会成为其力量的来源,难以止息,必定祸害无穷啊!”
苍忮不由屏息凝神,一双如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暗光,他隐隐感到,自己的愿想正藏在一扇神秘的大门后,只待他轻轻一推,如同这问题的答案一样唾手可得。
这样的意念一旦形成,仿佛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的影,苍忮不禁微笑起来。他就成了这蓄势的兽的主宰。隐忍的激越下,些许狰狞而半带引诱地悄然逼近眼前的猎物,缓缓低声道:“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破解封印?”
白榆犹自拈须闭目,缓缓沉吟道:“浮世三千,红尘一念。世间万物,难逃一个‘情’字。意图破印者,须集齐三样东西。分别是——亲人的血,情人的心,还有……敌人的泪。”
亲人的血,情人的心,还有……敌人的泪?
苍忮将话语放在唇齿复念。思量间,却蓦然惊觉一点异动。
“——谁?”他猛地转头向声息诡秘处,目中精光四射,决不罢休。
不好!
风声泄露的暗处,梦魇一见被发觉,立刻就要闪身遁逃。
且看他形如游魂,霍然化作一蓬黑雾,淹没身影轮廓。苍忮毫不犹豫趁势追上,便是一同卷入了那一点快要消失的漩涡。独留白榆仙翁醺醺然呆坐在原地,摇头摆脑,身形一晃,绕了几圈,“啪”地一声,一头栽上了桌面。
罡风浩荡,一前一后两个白影疾驰,仿若穿梭于不断变幻的混沌时空。
苍忮一手掐紧了梦魇的脖子,便是下尽死手。疾风呼号出鸣响,两相争抗,残影交织。挣扎间,梦魇双目猩红,不断与之斗法,乘机一下消失在了苍忮的掌中。
阴冷幽寒的极渊之地,一蓬黑气蓦然自半空惊沉,如清墨入水,层叠弥漫,云开雾散化形成相——正是因元气大伤不得不近守在真身前的梦魇。
他一手扶靠于冰棺,冰棺内存放的躯体正是他千年不灭的真身。
梦魇此刻脸青唇白,站立不稳跪下身去。因修为溃散,加之当日在隐伏山所受的旧伤未愈,他的元神极为虚弱,身形更是化作丝丝缕缕的真气,被牵引着进入真身去。
他就要陷入沉睡。
变幻无声。阴寒的冰棺四周,空无一物,更显幽冷僻静,了无生气,冰着这一片尘封已久的静默,好似从未有人踏足。
时有暗香浮动,近着于地面,渐弥漫开一层绯红迷雾,一路追引至冰棺一角围聚,向上攀爬,犹如一条灵活蠕动、半身挺立的红蟒,暗中窥伺,俯首低就,悄然蛰伏,进而在一个骤然的瞬间化作灵光一道急剧涌入梦魇静寂的眉间——
霎时,妖风袭面,冰棺内的梦魇胸腔一震,猛然睁开双眼,竟是几欲窒息般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扬起脸来。而他眉间的红光一闪,赫然是一朵梅花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