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之所以敢拿唐家开刀,不就是因为唐家已经没落了吗?假如唐欢不是出身在唐家,而是萧家女,皇帝还敢这么发威吗?说到底,皇帝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子罢了。看上去强大,实则更加暴露出他的软弱无能。
然而,即使是这般软弱无能的他,亦不是傅思年所能反抗得了的。
傅思年惶然举目四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今日来赴宴的多是世家年轻的公子、贵女,即使有长辈,也只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年轻的世家子女,代表了未经历过什么大事,沉不住气,也容易被吓破胆;而年长的妇人,只管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轻易不会出手。傅思年心中一沉,难怪刚刚皇帝下令处死唐欢时,没有人敢站出来替她说情。
不过这个念头一起,她又觉得不对。别人不敢站出来,萧御总不可能也这般懦弱怕事吧?他为什么不站出来?
皇帝都欺负到世家头上了,他心中不会生出兔死狐悲感吗?
这样一想,立刻向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却没想到他的视线也在此刻投注过来,刚好和她的目光相遇。
只一眼,傅思年立刻吓得收回了目光。刚刚她看到的是怎样一双眼睛?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张牙舞爪,阴郁可怖。
萧御怎会有这样的眼神?他的目光应该是冷漠的、平静的、和煦的,绝无可能像刚刚那样带着戾气,让人心生惧怕。
傅思年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鼓起勇气重新掀起眼帘。却见他浅浅一笑,对着她端起了酒杯。
而坐在萧御对面的胡晚章只觉得如坠万年冰窟。从宴席开始,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萧御。可萧御的视线永远只向一个方向投注,片刻也没有为她而停留。她心里生出不甘、愤恨、委屈,一时间百感交集。若他对她无意,当初又何苦答应相看?
正想得入神,忽然坐在旁边的外祖母孟老夫人恭身起立,缓步走出坐席,跪在殿中。
原来孟老夫人被皇帝点了名。
胡晚章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果然,皇帝闲问了孟老夫人几句,直接就点了她的名:“这位身着红衣的小姑娘便是老夫人的外孙女了吧。”
孟老夫人微微扭头用余光看了胡晚章一眼,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皇帝端详了胡晚章一会儿,“老夫人,你这外孙女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孟老夫人心里还在琢磨着怎么回皇帝这话,皇帝已宣胡晚章上前觐见。
胡晚章忐忑不安地出了席。皇帝问了她名姓,她也一一回了。
皇帝见她仪态端庄谈吐大方,欣慰地笑了笑:“不愧是大家出身,朕看你和大皇子十分般配!”
孟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就已经下旨为大皇子和胡晚章赐婚了。
旨意一下,殿中静寂一片,连衣衫摩?声、杯碟碰撞声、窃窃私语声全都荡然无存。
孟老夫人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声道:“圣上,万万不可啊。我这外孙女脾性顽劣,实在不堪为皇子妃,求圣上收回成命。”
皇帝板着张脸:“怎么?朕的大皇子,还配不上老夫人的外孙女不成?”
孟老夫人想起刚才因为抗旨而被拖出去斩首的唐家姑娘,脑门上冷汗直流。当场拒绝,怕是性命难保;可要是应承,那就是将女儿一家的前程与大皇子捆绑到一起。自古帝位争夺犹如置身于烈火上灼烤,谁知道结果如何?
胡晚章侧头望向萧御,双目盈满泪意。只要萧御此刻肯站出来,承认他与她已经交换过庚帖,谅那昏君也做不出给臣妻赐婚的丑事。她跪在那里,一直在等,等他站出来。然而他只是平静的漠然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心中的光寸寸熄灭。
傅思年看着胡晚章跪地谢恩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从中咂摸出几分凄楚、几分萧瑟的意味。
萧胡两家即将联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还是将胡家姑娘赐婚给自己的大儿子,这可是相当于给萧家打了重重的一个耳刮子。殿中诸人都不由自主地向萧御瞄去。神奇的是,萧御竟然不气不恼。莫非他是气糊涂了?
然而殿中诸人很快就没了看戏的心思,因为除了胡晚章,几位世家女也被皇帝指给了大皇子做侧妃、庶妃。
而那些世家中被重点培养的世家子,或被皇帝择为良婿,或由皇帝赐婚和宗室女配对。
一场乱点鸳鸯谱的闹剧看下来,只有萧御未曾被皇帝点过名。
傅思年难免暗戳戳地想,这皇帝果然是看人下菜碟儿。他不敢得罪萧家,只敢对别家下手。这些世家也真是,看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儿,不愿意可以拒绝啊。大家联合起来,难道皇帝还真能全杀了他们不成?他敢吗?
寻思间,小内侍过来宣旨请她上前觐见。
傅思年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她还是看戏人,转眼间便成了戏中人了。
傅思年走到高台前向皇帝请了安。
大概是得偿所愿,皇帝心情极好,笑眯眯地让她起来。
皇帝问:“傅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傅思年心中一紧,强撑着笑意道:“回圣上的话,臣女翻过了年便是十七了。”
皇帝笑道:“十七了,好年岁啊。你爹若是还在世,看到你如今出落得婷婷玉立的样子,不知道该有多欣慰。”
傅思年闭上眼睛,暗自祷告皇帝千万别将她莫名其妙地许配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然而世事都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皇帝轻声叹息,“如今你已无双亲在侧,你的婚事怕是难办。也罢,朕今日索性也为你配上一门亲事。萧家三郎少年英才,如圭如璋,与你极是登对。早前你曾于萧府小住,听说与萧府诸人相处甚欢,若是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朕今日便下旨为你赐婚。”
说着,将萧御从席中喊出来。
从皇帝说要赐婚起,傅思年脑子便乱成一团浆糊,竟连萧御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都未曾察觉。
张公公在殿前宣完旨意,傅思年还呆愣愣地在那里站着。
张公公含笑道:“德嘉县主,接旨谢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