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灵魂好像不具备人的特性,安静到娑由差点感知不到他。
静寥的夏夜,蝉鸣早已歇息。
而那个少年坐在那,面无表情。
就像一座雕像,五官精雕细琢,却因为打了蜡而显得毫无温度。
若是将名为「五条悟」的艺术品放在公园,想必会有很多雪白的飞鸟愿意在他身上栖息吧。
电视剧在播,五条悟也没有睡。
某一瞬,电视里的那些光形成了光圈,堪堪与他的瞳仁重叠。
为什么不开声音?
娑由想。
但她没问,甚至当没看见他,径直越过他,去提自己的编织箱。
她刻意用「绝」隐去了气息,可是那双六眼还是捕捉到了她。
他望了过来。
扑凌——
羽翼扇动,一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扑凌。
两只飞鸟飞走了。
因为他翕合的嘴角有了温热的吐息。
扑凌,扑凌——须臾间,无数的浮光掀起,只因他眼中的冰河破裂,碎块,然后融化。
但是提起了编织箱的娑由又越过他回到了阳台去。
而他就像台会咔嚓咔嚓转的照相机,眼睛是镜头,焦距正随着她的走远拉长,最后定在了不再飘动的纱帘后。
哗啦——
窗帘拉实,窗门关紧。
一切恢复原样。
回到阳台的娑由将整副身躯蜷起来,缩进了阳台上的藤椅中。
她打开编织箱,从里边摸出了糖来,坐在桌子前一颗一颗地吃。
糖分能使她心情变好,能使她不再焦燥,堪比尼|古|丁。
她一次能吃好几颗,把嘴含得鼓鼓的,待到嘴里的糖浆都尽数融化时,她便觉得这个讨厌的世界也融化掉了。
而她泡在它的残骸血肉里,站起来,像个干掉了敌人的胜利者一样,得以继续前进。
所以说,在这世上——富士山、钱、和糖,是她心中并列的好东西。
可是再一摸,编织箱里没糖了。
她看了看,心想自己这次明明备了很多的。
在确定真的没有后,她也不闹,只是坐在那,很安静很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地窗突然被拉开,她一看,是五条悟。
午夜时分,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都在沉睡,一片寂静。
桌上的糖果纸在偌大的夜风中乱飘,像蝴蝶一样穿梭在她的发间。
娑由近乎颓丧地窝在藤椅上,仰头呆呆地看他。
半晌后,她朝他伸出了手,问:“有糖吗?”
“身上没有。”五条悟咬着糖,用平淡的声音说:“屋里就有,要就自己进来拿。”
闻言,娑由安静了好一会,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她一边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五条悟看都没看她一眼,其目光掠过她,落在桌上,一边晃了晃脑袋,含着嘴里的糖说:“来搬我的绿萝回去。”
啊,一定是他偷吃了她的糖。
那一刻,娑由想。
一定还偷吃了很多很多。
否则,为什么他的声音甜腻又柔软……
……
而这会,那个被娑由私自定义成偷糖贼的家伙在她的眼帘中举着手,像挥旌旗一样,在冲绳的大街上挥着一件色彩斑斓的短袖衬衫。
他不顾街上人异样的眼光,朝她满怀张扬地跑来。
日光蹁跹,雪白的发随着他的奔跑飘起来,好像要融化消逝了一样。
其挂在胸前荡来荡去的相机滑稽得叫人发笑。
可是,五条悟笑得很尽兴,又明朗,其下垂的眉梢弯成了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弧度。
他和夏油杰来回跑那么一趟就买回了东西来。
很快,五条悟就套上了向日葵的花衬衫和沙滩裤,连脸上的墨镜都换成了一副向日葵边框的墨镜,搞怪得很。
但许是戴不惯,他很快又将墨镜换了回来,没地放的向日葵墨镜就被他一把戴到了娑由的眼睛上。
对此,他嘲笑似的笑弯了腰。
娑由懒得理他,只是将墨镜往额发上推,一边撑着伞走远了。
他也不恼,又举起相机来折腾。
很快,他们一行人到了海边。
除了娑由外,他们都换成了泳装。
娑由的手受伤了,不能下水,所以没有游泳的兴致。
可是当她含着五条悟给的糖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她近乎惊喜。
冲绳的海——辽阔,澈蓝,漂亮得令她颤粟。
以致于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而五条悟还举着相机在那折腾呢。
他好像上瘾了一样,踩着细沙,将那双足以看穿森罗万象的眼睛贴在镜后,随兴地拍海,拍广告招牌,拍那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致力于以他自己的风格拍出扭曲或新异的照片。
可是某一瞬,他晃动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人影,就不再动了。
镜头前,白裙黑发的少女合下伞提着凉鞋走在沙滩上。
蓝天,白云,粼粼的海面上飞过了海鸥。
一点多钟的午后,光晕在偏倚,老旧的船停歇在港湾。
有爬上港墙的牵牛花绕着信箱,阴翳中生锈的自行车被来此的异邦人骑动。
镜头前的人眼睛晶亮,裙角撩拨,正将发丝撩到耳后。
远处鼓起的船帆与漆黑的礁石形成色差。
浪花与细沙在她雪白的脚背上流动。
他瞳孔一缩,指尖一动,咔嚓一声——
伴随着她望来的目光。
阳光中,她近乎明媚,笑着说:“五条悟,你给的糖好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