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同学,还是要好好关照自己的女同学的,于是,他难得与家入硝子展开了讨论:“可是,切除额叶的话也有变痴呆的可能诶——而且,无法感知和产生情绪的话,吃糖和甜食我都不会觉得开心了,就像你抽烟也不会感到放松了一样。”
……好吧,他真的不喜欢谈什么人与咒灵之类的深刻话题,从小到大看过太多了,他都懒得说了,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这个类比能让这位突然哲学起来的女同学届到或转移注意力。
家入硝子却顺着他的话道:“这样不是刚好吗?正好让我们戒了甜食和尼古丁。”
他一愣,见少女轻轻地笑,像在嘲笑一个单纯得惹得发哂的小孩子一样:“不要本末倒置了啊,五条,我们抽烟和吃糖本质上都是为了缓解大脑带来的负荷和痛苦,但若是解决了根源,或许就不用依赖它们当瘾君子了。”
“你才是不要本末倒置了,家入同学。”
回答她的是少年同样轻快起来的笑声。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不容忽视,常人很容易就会被他吸引并重视起他的话来。
家入硝子抬眼看去时,他正转着自己的墨镜腿,脸上也在笑。
“咒术师的咒力是不会产生咒灵的,我们的情绪只会转化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并且无法逃避的,给我好好感受并面对吧,这就是你作为「家入硝子」的真实与强大,所以,不要想着逃避。”
这么说的人笑容很轻盈,语调也轻飘飘的,并不含一点说教的成分,但看久了竟让人打心底生出了淡漠冷然的感觉。
这也许就是五条家的大少爷好不容易才摸索出来的、与自己的同学——与人类、朋友的相处模式。
而家入硝子,这个从认识起就一直与他和夏油杰都保持着某种疏离感的同学,也终于在那一天的冬日里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要是有天你也被情绪折磨,我定要把你自己说过的这话搬出来好好嘲笑你。”
“啊……”五条悟却眨了眨眼,耍赖般地笑,嘴角的弧度很欠揍:“我刚才有说过什么吗?”
“……”
许是报应,五条悟后来就做了个噩梦。
2017年的冬天,他梦见年少的自己被家入硝子五花大绑在了冷白的实验台上。
白晃晃的灯光是似曾见过的东西。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睫颤动,灯光与瞳孔交叠,见家入硝子正拿着那把切过生猪肝的手术刀准备给他进行开脑实验。
而他就像只小白鼠,即将成为那个女人医师执照上的一串合格编号。
冬夜的雪安静地下。
他眼睫的影子栖息在眼睑下睡觉。
半睡半醒间被惊醒,他从洗手间的地上爬起来,将镜子上和盥洗盆里的血迹洗掉。
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忘了什么呢?
……
他看到了蝴蝶。
漂亮的蝴蝶,扇着漆黑的翅膀,在2006年的夏天,任由夕阳在火红的花纹上流连,堪堪停在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上。
食腐性的昆虫对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食物趋之若鹜,遵循生态系统的生物链,无数蝴蝶从高专森林的深处飞来,将其包围蚕食,在朱红的鸟居下,宛若一场盛大而宁静的葬礼。
……那是谁?
他想问。
16岁的五条悟缓慢地翕合了两下眼睫,随即移开视线,从那副近乎绮丽与腐败的光景中掠过,茫然地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
……都没有……
寂静的薨星宫前,腥红的血色铺了一地。
他略失焦距的瞳孔企图凝聚在某一处。
半晌后,像是放弃了一般,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步,拖着淌血的身体,越过地上昏迷的夏油杰和天内理子,弯身拽起了伏黑甚尔倒在地上的身体,决定再问一下他不久前提出的问题——
——“你对她和杰做了什么?”
少年近乎茫然地发问。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可是,没有声音回答他。
在他手中的黑发男人死寂地闭着眼,身体如失了掌控的木偶,手脚皆垂在沙砺遍布的神道上。
少年不禁催促道:“说话啊……”
并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有点累,累到连一丁点情绪都升不起来了。
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起来,五条悟在一片冗长的寂静中才慢半拍意识到伏黑甚尔已经死了。
男人的左半身被他的「茈」轰了一个洞,黏稠的血正在滴落,五条悟回想了一下自己不久前从生死边缘醒来时的所作所为……
……啊,好吧,他领悟了一直在研究的反转术式,从地狱爬上来,杀了伏黑甚尔了……
……他赢了。
他赢了……
“杰。”
他转头唤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天内。”
他扔下了手中的尸体,任其重重摔在地上。
“黑井小姐。”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昏迷的人。
“我赢了……”
可是,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最终,像是认输了一般,他那副早些时候被刀具撕裂的喉咙,发出了犹如破风琴一般的声音:“娑由……”
“你在哪里……”
伴随着这样的言语,远方传来古钟被敲响的翁鸣。
—— 「星浆体」的同化仪式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受此惊扰,满目的蝴蝶惊起,扇动的蝶翼迷乱了眼,祼露出其下的尸体。
他瞳孔颤动,不久前被捅穿的额角和太阳穴好像灌进了风,而那双被鲜血浸红的眼球犹如蛛网遍布,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好半晌,少年才拖动脚步,慢吞吞地穿过废墟,去到那里,半蹲下去,将其抱在了臂弯里。
无数蝴蝶由此飞起,不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