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灵叹气,站起身,像是自言自语:“当真活不下去了么?”
说着眉头皱起,白雪上落了一点朱红,但在衣裳黑的底色上,显不出太大痕迹。
周致灵却向朝空弦笑道:“知道快到什么日子了么?”不等朝空弦回答,周致灵又道：“太阳将落下了。”
“父皇他....."
周致灵点头，“太阳落下了，众生不能死。此国，却亦不可陨。”
周致灵笑:“我曾经说过我要救众生。可灭世者都名为灭世，又如何救世?我的想法当真太荒唐！可……我依然不甘心。”他握住朝空弦的手，“我只能走到这里，剩下的路，你想走便走罢。”
说罢，转身离去。
罕见地，天是极净的蓝，流萤明灭，寒蝉凄切。人世间，又是一日云卷云舒。
“朝空弦！”有女子笑着的声音叫他，朝空弦回神，林清婉立在他身后，长发半束着，秀丽的脸上漾着粉红，是极好看的。朝空弦轻道："林小姐。"
林清婉抬头望他，看着少年艳烈的眉眼，寂寥的天地间，倒有一袭红衣的他,成了唯一的色彩了。
她望得痴了，沿街却传来一堆人的叫喊：“小姐,小姐！”林清婉即刻吓得夺路而逃，朝空弦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一把拉住她："你跑什么，人家是来叫你回去，又不是向你索命。”
林清婉气极败坏:“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说罢拎着裙子稀里哗啦地跑了，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将一个什么物件塞在朝空弦手里,他一愣,林清婉早就不见踪影。
是一支流云白玉簪。
朝空弦一下想起林不语那支，看样子似乎是一对的，如此晶莹的色泽，必定价值不菲。
“你本是要娶林清婉的….…”
朝空弦一凌，快步走到将军府门口，朱门紧闭着，他将簪子用绸布包了,结了个印,飞回林清婉桌上。
然后接下来几天，他总能撞见林清婉。一开门，便有一支簪子在阶上候着，倒真像那索命的鬼。
他便一次次捡了，送回将军府去，可第二天总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
甚至有一次,他早早便去将军府门前守着,结果看见了林清婉在一堆下人的惊呼下,从墙边顺着梅树翻出来。
那么高的墙,她咣当一下跳下来,雪很厚,她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看到朝空弦,堂堂大小姐笑得像个傻子,将簪子扔向他。
朝空弦怕摔坏了,一把接住,想再递回去时，林清婉已趁下人打开门之际，一步跌进门里，使力关上大门。
朝空弦结印让簪子飞进去,却只见高墙上一个网状物件晃了晃，然后簪子又被扔了出来。
他只好哭笑不得地接着，最终托人给了林不语。林不语听到后脸色变得极差，据说将墙边的梅都锯倒，扔了。
林清婉却还不死心,于是原在灾中的人们,总会嬉笑着说将军家的大小姐魂都叫四皇子勾了去,总是半夜里不见了踪影,过不了多久。整街便开始："小姐，小姐！”
此番闹剧如此不成体统，竟也没有人报给林寒涧林大将军,可能是总如灰的日子里,终有一丝希望了罢。
月末,陛下传诏,见万民。
陛下坐在轿子上，缓缓路过沿街的道路。他好像憔悴苍白了不少,众人跪在路旁,无声息,只有皇上闷声咳嗽着，太子递上帕子，染了血，时起时息的地动,以及水到哪都可以起火,便有人站起来,平静地扑灭--见多了,便也不惊了。
圣上看向周致灵,他们一同上了山。
就像是很多次出征前一样,百官喝应,周致灵站在台正中,一曲剑舞，身姿绝伦。
有人示意民众们回到屋里去,周致灵越舞越快,青绿皆染指，雪白的颊上，也是山水纹，如同一卷本收敛的画卷。千里之间，徐徐铺展。
陛下看着看着,笑了:“周大人啊,朕当真没有一次看透你。”
周致灵不停，半日之间，春夏秋冬，竟翩翩乍现。
所有人在窗缝里默默感受着，知道这一次周大人不是为天，是为民。地缝间，结界护好了每家每户的生灵，院户，甚至庭前草木。
三天两夜啊。不知倦意,没有归期。
朝空弦知道,周致灵要选哪条路了。
青衣男子的眼里是灰蒙蒙的，却又璀璨着那独属于他的温柔,绝无仅有的,灭世者的温柔。
最终,皇上也回宫了。一缕风拦住朝空弦,周致灵停下来,笑了。
朝空弦跪在他面前。他也看不懂周致灵，没人能懂周致灵。但是意念告诉他，接下来周致灵的每一个字，他定要奉行。
水珠从空中蒸出，锁住周致灵清瘦的腕，他伸出修长的指，点上朝空弦眉间，凉风，百花，圆月，漫雪，终成了一点沉色朱砂。
“我要走了。”他温润道，青绿的结界也将朝空弦护好。他伸出右手，轻举，长发飘飞:“替我照顾好余音。”
猛然地,手一挥,万倾火光从天上倾下,像一场浮华的美,像一个热切的吻。
周致灵站着，血肉飞溅，染红了一盏山头，衣袍成了金红的火焰，绚烂地衬着他玉似的肌肤，整个天地，都成了绯红的。白骨露出来，他还站着。
像众生的神明。
天边似乎有人言语,被火光吞噬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见到了周致灵绝美的侧颜,被血绘成了诡谪的图腾。
仿佛有人笑着,红纱轻扬。在乱舞的血光中,他没有弯曲过脊梁。
这才是灭世者啊,又一次的因为怜悯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一人祭而万物生。
可谁还记得，这只是无尽轮回中的第一步？
“师尊。”朝空弦默念，只能看见绰绰的人影。
火焰升温,先成了湛蓝，后变为青白。
眉间朱砂一跳。四周尽被隔绝，是……进了一个幻界！
人影多了起来,纷纷扰扰,其中一个身材高挑,伦廓清俊。
是…少年时的周致灵，正与另一身影交谈着什么，笑声朗朗。
脸上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