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小时前——
凌晨一时许,时枝绘凜从水汽弥漫的浴室走出,倦意随废水排入管道。
宽大舒适的洁白浴袍裹住身躯,与白皙肤色相衬。水珠缀于半干的发尾,由身形晃动而滑落,转瞬隐没细绒棉里。
昏黄灯光映出她泛着水泽的黑眸,视线在平铺开的被子上停留斯须,时枝绘凜靠近铅灰色单人沙发。待躯体被松软的沙发托住,喟叹溢出唇,昭告主人的满足。
她支着下颌,抬眸扫视陈设:“呵,大手笔。”
这间屋子说是宿舍,实际设施配备齐全、装修布局惊艳,不输单身公寓。整个园区的暖气供应全天持续,屋内暖意融融,温吞地蚕食尽从屋外漏入的阴寒。
无需调用记忆宫殿里罗列的珍品,时枝绘凜颤着眼睫,深夜的一切倒带似地自动播放,新鲜体验透着老旧影片的质感。
一旦回想,不可遏抑地念起肌肤的冷热碰撞。抵死交缠的呼吸声回旋于耳畔,撩拨脆薄敏感的神经。
她揉开眉心,玉石般的冷感褪散,无尽错愕泛起又潮落。
能否治愈自身暂不论,此刻,普通测评颓然退场。
“……自测失败。”
轻叹迟疑地升腾,旋即坠入渊海。
荒唐。
眼睑紧缩,寒亮与湿润不复存留,如黑夜幽深的瞳仁吞噬骇人忧怖的无措。时枝绘凜撕毁平和的假面,愈渐急促的喘息颠覆理智。
所有相处细节针针刺入记忆枷锁,像闯入宫殿的无礼暴徒,力图推翻王座上矜持危坐的那一位。
她蜷曲着——以自我防备的姿势,双目空洞,失却聚焦,呢喃似困囿绝境的野兽呜咽。
“……承诺,剩它了吗?”
完美爱情的终末碎片——长期承诺——两缕灵魂的誓死厮守,救她于摇摆不定、遥望无尽的旅途。
记忆混乱无章,她低喃不断。
“……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
这个年纪,她病态而苛刻地用一套高标准的理论审视感情。
自认丧失爱之本性的旅者乐此不疲。
“疯子。”
时枝绘凜自嘲,一如多年前,果敢冷血地下达诊断证明。
待挣脱心境漩涡,冷汗爬满脊背,细绒棉湿漉漉一片,汗津津的发丝紧贴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她仰躺,四肢舒展,大口喘气,如同被打捞上岸的濒死溺水者。
凌晨一点半,她坐回书桌前,手边是刚关闭的照相机。一口温水浸润咽喉,眼睛重归黑宝石般的明亮深邃。
“怪物……疯子……”
空荡的房间中,她的声音突兀徘徊。
精神益发亢奋,无从入睡,不够格的精神助教开始为她在意的选手准备测评报告。
清早六点,从短暂睡眠中脱离。时枝绘凜简易收拾一番,放弃锻炼,迎着晨旭前往史密斯先生的办公室。
不出半小时,被赶出门强制要求补觉。
七点,她首次钻入被中,试图扫去中年男人残留的嗡嗡话语,亲赴睡意呼唤的伊甸园。
——天性像尘埃,受不了束缚。艾琳,别让自己太累了。现在,去休息吧。
冬日下午三时,屋外阳光和煦,屋内窗帘紧闭,暗沉不见天日。
饥饿感唤醒沉睡的大脑,睡眼惺忪,时枝绘凜长叹,久违的舒爽充盈整具身体。“唰”地掀开帘子,大片橙黄驱走残存的昏暗。她闭眼仰面,贪婪地浸润在犹如神性照拂的金辉中。
信徒对神祇的降临应颂赞不息……
时枝绘凜垂下眼,长翘细密的睫毛遮掩流转的光波,转身背光去拿床边的手机。
未接来电不止越前龙雅,她盯着“小柱子”的备注名出神。回忆时刻表——下午三点半——半小时后,他们结束体能训练。
据说——园区内那家咖啡馆的糕点健康美味,适合训练的球员;红茶拿铁精选上好的红茶提取物,奶香浓郁且甘滑顺口。
她拿定主意,声线隐匿一丝雀跃:“下午茶,不错的安排。”
后悔的安排——
面前的少年每说一句话,时枝绘凜总想按住她高凸的眉骨。对于亲手编排的训练计划,她欺骗不了内心,一系列摆脱本能驾驭的举动折磨她虚脱。
他小心翼翼觑着她冷然的脸色。
她庆幸经历过八小时的深度休憩,精神与心理状态从阈值跳回正常区间波动。
——喜欢。
心跳漏半拍,手中杯子接近砸回桌面,时枝绘凜欲盖弥彰地提及约定。
越前龙雅的笑容落在她眼里,多少带点人性的恶劣。她厌恶专横与失约,他的一言一行蛮横地冲撞开她设定的条条框框。她本该离座,不再与他相见。
“没关系,同意与否是助教小姐的选择,告不告白我来掌控。”
骗子、恶徒、掠夺者——
一遍遍在心中咒骂,直至成为亲昵的特称。
时枝绘凜想不顾他们所处的环境,越过布满糕点的桌子,揪住越前龙雅的衣领,给他笑得如灿阳的脸上狠狠来一拳,告诉他何为尊重。
按捺住暴行——她能骗过重重测试,在繁杂高压的环境下隐藏自我,挑衅入不了眼。
久戴面具,诸多表情麻木,她固守王座。
“我再说一遍——My home is my castle——”
“The wind can come in——”
刺耳轰鸣声中,万仞冰川霎时松动。
少年低声缱绻,安抚迷惘疲倦的她。
驯服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躁动的野兽强忍被洞察眼底情绪的不适感,以沉默高举叛旗。
——My home is my castle. The wind can come in,but the Kings and Queens and human beings can never come in without my perm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