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娢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看护室。
年轻的护士把即将输完的葡萄糖换下来,吊上去沉甸甸一瓶维生素兑液。
阳光透光窗帘的一叠叠缝隙照进来,她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了吗?
恍惚的钝感闪过,脑子里呈现出她昏迷前的情状,妈妈!若娢抓住护士的手,“能不能把手机借给我?”
她马上打电话给落落。
娢妈妈送往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十年前的手术本身具有后遗症,加上高血压,脑溢血复发,走得很快。
落落看到陌生的数字,接起,在听到娢娢声音的时候,僵在原地。
“娢娢。”
“落落,是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娢娢想要答案,她看到播报的图像,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而且她,似乎捕捉到了严少聪的影子。
长久的沉默,落落轻启嘴唇。
“娢娢,你在哪里呀?”
平静到不对劲的声音。
“落落。”若娢心生端倪,“是不是妈妈出事了?”
没有等到落落的回答。
“我妈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娢娢,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落落听到她的哭腔,“死亡”这样的字眼在她生命里出现过一次的时候,她曾经庆幸过,可越是美好和值得依恋的东西,往往丢失得最快。
“娢娢,你妈妈她……她去严氏找你,路上出了意外……”
挽在掌心的手机“啪”地滑落在地上。
刚捂热的身体一下子又变得冰凉起来,若娢抬手去抓床沿的扶手,却扑了空。
“你干嘛?你好好休息呀!”护士不解,赶忙搀住她,“你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护士俯下身子,盯住她的手背,看有没有滚针。
“这么年轻,身子毁成这样,一点责任都没有……”
“你说什么?”
“你流产了,好在孩子还不大!”见她不知情的样子,护士也心生怜悯,“你做过很多次流产,导致子宫内膜受到创伤,子宫壁过薄,很难再怀孕了……”
“妈!”娢娢堙在上个讯息里,她的话更是五雷轰顶。
“你说我的孩子呢?”她眼泪汩汩往外流,不断打量着护士的神情,希望得到好的结果。“你说我的孩子他怎么了?他前几天还在呢。”
“你贫血,孕酮值低,又流产次数过多,还不注意身体,根本就不适合怀孕。”
护士明白她的心情,但她不理解,也谈不上多同情,这么不自爱的女孩,居然还好意思哭出声?
若娢终于无力地躺回去,多希望是一场梦。
严少聪进来的时候,床上没有人,卫生巾的门紧闭,里面传来低泣的呜咽。
他走进去,脚步沉重。
若娢蜷缩在墙角,小小的身体,和年幼时那个无助的孩子一模一样。
小时候很害怕黑,妈妈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她把自己锁在衣柜里,抱着小台灯,等待天明,后来到了祁家,偌大的房间,她最喜欢卫生间,再后来,有了出租屋,她还是不敢一个人睡觉。
听到门框的撞击声,她身子颤栗了下,抬头看向严少聪,又低头,伏在膝盖抽噎。
“是我害死了我妈,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她已经没有力气嚎啕大哭,她一直在想,是不是祁衡的指责是对的,她会克死所有人,直到一个都不剩。
直到感觉到严少聪温暖的胸膛,她伸出手,闭上眼睛,紧紧抱住。
心却是酸的。若娢眼泪乱窜。
“不对,是我们,杀死了我妈,又杀死我们的孩子。”
严少聪怔住。
“你说……”
若娢伏在他肩膀,久违的热烈的,她期颐了近十年的怀抱。
“少聪哥哥。”
严少聪心里一疼。
“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也不喜欢她,后来,她终于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有了爸爸和哥哥,可是,爸爸不关心她,哥哥也很讨厌,有一天,她不小心掉进了水池,被一个好看的哥哥救下,再后来,她打碎了盘子,还是被那个哥哥保护在身后……”
严少聪的记忆渐渐清晰。
那时他十九岁,随手救人后高烧三天,可是河里的人却不见了踪迹。
“小哥哥对她很好,虽然那种好全世界的人能得到,可她一直藏在心里,很感激很感激,小哥哥会抱她,就像小时候她渴望爸爸的怀抱一样……”
她终于说不下去,溢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是有一天,小哥哥最爱的家人去世了,他忽然变得很凶,对小女孩也是,因为小女孩的哥哥是杀人凶手,从那之后,小哥哥再也没有笑过,但我知道,他只是受伤了,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因为她想一直待在小哥哥身边,即使那种喜欢不会被察觉,但它会在小女孩心里生根发芽,潜滋暗长,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
“为什么?”严少聪手臂的力度加重几分,“娢娢,为什么?”
回国后,他一再忍让妥协,甚至明确问过她的看法。
“我真的好恨我妈,恨我爸爸,恨他们生下我。”没有感情的父母,生下可有可无的生命,却活得连狗都不如,“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我知道你不会留下他,我真的只想你回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她是个特别特别乖巧的小女孩,只要讲故事,就会很安静,我很小的时候,连爸爸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
“娢娢。”
她从来没有跟她吐露过心声,年幼时不动声色的自卑,后来是望而却步的不敢不愿。
“我小时候跟自己说,长大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有疼她的爸爸妈妈,会每晚哄她睡觉……”
“你回国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马上打掉了孩子。我害怕,如果他长大一点,我就会像之前那样舍不得了……”
她不想自己再承受那样的痛苦,去道别,去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