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夏天总是闷热又潮湿,只有躲在空调房里才能获得短暂地救赎,然而这样的炎热会交换出最极致的晚霞。
桃粉色点燃蓝空,掀起起伏的烟雾,再又镀上太阳独有的金辉,像自由女神像手里的火炬,而后是浓紫色的舞台,它会逐渐把光芒都吞没,直至所有陷于灯光璀璨和无尽夜色。
在人密如织的外滩,李离生偶尔能够抬头看到这样壮丽的夜景,但这样的机会绝对不会多于每月开组会的频率。
今天是周日,上海刚刚解/封,人流尚未恢复。
李离生要赶去医院陪同导师准备一位病人的开刀方案。
她的这位老师是心外科的知名大佬,名赵熙,学术背景强悍,技术一流,但性格嚣张,对学生更是严苛又刁钻。
用最锋利的手术刀,下最窒息的定论。
幸好,她早就被老刘头磨练地刀枪不入,被训就沉默,点头认错,及时改正。
在医院门口,她停顿半刻,为眼见所即的余霞成绮。
“李离生,你发什么愣,滚过来,开会!”
李离生忙跟上闪来的赵熙和同为直博生的师兄吴泽、于勉,不敢再言语,只能心里估摸着这位病人多半凶多吉少。
坐到多学科会诊的讨论厅,李离生心里暗叹几声,这位病人应该能集这所三甲医院主任医师的大成。
“小李,把我的PPT拷上去。”
听到命令,李离生熟练地拿出U盘插入电脑,把PPT挪到桌面,这里面是临时准备的病人病例及按老师要求准备的手术方案。
搞定时,她抬头的刹那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顷刻间,密密麻麻的电流从她后背攀升,让她四肢发麻。
她只能强装镇定,快步跑回座位,像缩头乌龟般使劲压着脖子。
在强烈的心理冲击下,她尽力安慰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完全不敢往后瞧。
无论对错与否,她和他也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病人是国内顶级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叫王全,现年五十四岁,因连夜操劳导致血液回流,伴有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身体状态非常糟糕,并且肺部出现病灶,怀疑为肿瘤,仍需要进一步的活体检测。
现在大家首要讨论的是如何先维护病人生命体征,再考虑后续抑制肿瘤发生发展。
维持正常体征的第一步就是改善心脏状况,但心脏处于常年高压状态,搏动速度变缓,需要安装起搏器,并且改善瓣膜状态。
如若是正常的健康人要做这两项手术都存在一定风险,更何况是在重压将崩的身体上动手术,无论病人还是医生都需要下极大的决心。
“这就是屎上雕花,乱来一通。平时不爱惜身体,现在搞什么?毛线啊?”
赵熙把不爽的表情紧紧压缩在狭小的方脸里,法令纹深邃又难看,不怒自威。
副院长钱圆打着圆场,“老赵,你是行家,救命为先,不讨论其他。”
赵熙冷嗤一声,显然不买账,“先把肺部炎症控制住,不然做了手术也要完蛋。”
ICU的主任医师王有及忙答应,“行,赵老,我们全力以赴。”
“你们说了这话,我们还可以考虑动手术。小李,去上面讲讲我们方案。”
李离生从侧边跑上主席台,打开准备好的PPT,点击放映。
在面向观众席的那刻,她确认坐在边角的人是他。
他高折叠的面部曲线即使在顶光下也流畅好看,皮肤更是透白发亮,眼里是比少年时多出的深沉与不怒自威。
但她必须迅速收心。
站定后,她侃侃而谈,针对这个病例的术前、术中和术后治疗,展示出她们课题组完善的方案。
“我们最希望的是能够恢复赵先生基本的心脏自主节律,使得后续的治疗能够顺利推进。”
赵熙对这个唯一的女博士还是很满意的,带头用力鼓掌。
李离生优雅鞠躬后下台,剩下具体的方案讨论就交给老师独当一面,不是她这个小喽啰能够考虑的事情。
等会议结束都到了晚上十点。
此时的李离生因为敲键盘颈椎疼得不行,于是边走边摇头,固然滑稽,但也得做,不然躺在手术室的人迟早是她。
“阿生。”
李离生却假装没听到,继续朝前小跑离开。
她追上电梯,却发现里面刚好装满人,只能就此停步。
原来,在心里默默念过一万遍的名字在真正开口的时候还是会心疼。
顾姜加快脚步朝思念许久的她走去。
“你刚刚的汇报很好。”顾姜停在半米外,刻意为他们留出距离,“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李离生自知躲不过,为免尴尬,也还是转头客套,“你也不错,这西装很衬你。”
嘴上的恭维,心底的酸涩。
“刚刚生病的是我们团队的领头羊,受他夫人所托,我才会去听你们的病情讨论会。”
我才有机会更早地再见到你。
“所以你们怀疑我们不专业?”
李离生还是李离生,一句话就会激起她果决的反击,总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设想。
电梯门开,两人在涌动的情绪下走进电梯。
“怎么可能怀疑你们的专业程度,只是需要我们心里有数,毕竟我们即将要开展一场贸易仲裁。王全律师能否正常展开工作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顾姜打开话匣子,眼圈变红,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嗯。”
她终止对话,按下楼层。
他们再度成为电梯对角线的距离。
电话铃声响起,是李宗盛的《山丘》。
“我晚上有实验,可能晚点回家,你早点休息。”
李离生刻意压低声音,温柔地跟电话那头叮嘱,而这些都一字不差地被顾姜听到。
他苦笑着,觉得自作多情的从来只有他一个。
费尽心力,想要回国发展,想要朝她靠近,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