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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东风(二)(1 / 2)

午后,云销雨霁,淡薄天光挣扎从西天方向涌出,由于工部提前加固修葺了河道堤坝,北方的春汛并没有如往年一般来得急猛汹涌,让人措手不及。

沈霁写完了送往都城的回信,抬头望向随着下属走近的女子,她换下来常年在烟花之地穿着的轻薄纱裙,挽着头发,似乎变回了一个十几岁的天真女郎。

他搁下笔,问道:“审讯完了?”

下属颔首,“是,大人。之后您回京述职,拂春楼的这些女人怎么办?”

“按照张卯给的名单,活着的加以安抚后遣送回乡,若是……能找到家人前来认领尸体最好,然则便好生安葬吧。”

下属拱了拱手,随后领命退下。

沈霁搁下笔,“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婉音道:“我本姓周。”

她垂下头,眼里流露出悲伤,“太久了,叫什么我已经忘了。”

“我查了你的乐籍,你原是官宦子女,你姓周,父亲是丁酉之变中被抄斩的周孝仪,对吗?”

婉音手指动了动,“是。”

当年陛下认为辅政程鞍包藏祸心,下定决心欲抄其满门,一名叫做周孝仪的给事中多次上书为他求情,被陛下视为同党,亦被罪责,此后,朝廷上下噤若寒蝉,无人再敢有反对之声。

沈霁沉默片刻,道:“凌霄卫抄家时,你多大了?”

“十岁,我在教坊司待过五年,后来被卖到朔北,张卯是……”婉音像是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深吸了一口气,“张卯是我来朔北后的一位恩客,他时常带人来拂春楼,有时是生意上往来的客人,有时是官员。”

“春绣本是良家子,被他强占后又喜新厌旧丢进了妓馆供他招揽客人,之后这样的女子越来越多,不久前,我们听闻姚昶就要回都城待职,他的真面目,他曾经做过什么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不甘心。”

“所以你们做了个局,你先是在众人面前假死,让他们放松警惕,再让春绣至衙门击鼓鸣冤,可事实上这些事情就算被闹大,他们有的是办法将这些真相压得死死的,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出去。”

“倘若今日不是左誊将军在场,我想你我如今早已身在狱中,死于非命了。”

沈霁看着她,冰凉的指节按在掌下的回函上,“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假死脱身,可见背后之人部署之严密,连姚昶与知县的府邸都有你们的暗桩,是谁,在帮你们?”

他面容冷肃,倘若身在刑部,定然不用开口,一身严克沉顿的气息便能震慑犯人,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目光如同凝结的寒冰,一寸寸地叫人心防溃不成军。

怎知婉音只是笑了笑,声音清淡,“大人,受人恩惠,为其守义,妾虽低贱,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我不会说的。”

“我这次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大人将我关起来拷打也好,杀了我也好,我不会说的。”

沈霁凝视着她,按着回函的手渐渐扣紧,又松开,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你走吧。”

婉音诧异地睁大双目。

“拂春楼剩下的人我会安顿好,我会将证据整理成册,上书弹劾姚昶等人,你们不用随我回都城作证。此后天高海阔,保重。”

婉音疑道:“大人不过问了?”

“嗯。”

沈霁声音低沉,他有一瞬的停顿,“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

咸宁二十四年春,圣上指派都察院沈霁前往朔北监察巡按,沈霁随工部官员与匠人北上,隐瞒身份,后以身涉险收集证据,将在乡丁忧的前户部尚书姚昶与朔阳知县等一众官员全部上表弹劾,圣上震怒,下旨令奉天道都司佥事左誊派兵协助沈霁押解犯人入京。

此事过后,雨水来临,北方连绵不绝的大雪渐渐停息,由于工部提前加固堤坝,疏通河道,今年的春汛平稳地过去了,数日过后,碧穹空净,海天一线,港口的船只重新挂上了远行的航帆。

“姐姐,我舍不得你……”

拂春楼查封后,里面的女人也各自被遣送回原户籍,有的嫁了人,有的隐姓埋名,春绣被张卯霸占后,父亲求告无门,含恨而终,她没有其他亲人,于是决定带着半生积蓄,离开这个地方去开始新生活。

从前受她照拂过的几人来到码头相送,婉音眼眶含着泪,低声啜泣。

春绣抬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轻柔,“阿音,你我如今已逃脱樊笼,聚散有时,未必来日不能相见。”

她摸了摸婉音的脸颊,转头对一旁的少年说,“也多谢你,燕小兄弟,近日常为我们奔波。”

不远处正在喂海鸥的燕回回过头,有些惶然,身上的麻织短衫被港口的海风掀动,少年精瘦的胳膊上悬停着掠过的飞鸟,他扬起笑容,“不用谢春姐姐,小时候我去衙后街送酒食,多亏你照拂,我只是跑几个腿,算不上帮什么忙。”

春绣抿唇一笑,她放下手,目光移动,最后停在几步远外的女人身上,隔着面帘从未真正清晰地看过对方的面容,似乎每一次交谈,她都是一副波澜不惊,无甚在意的模样。

可若不是她,也许她们现在还在泥沼中挣扎,一个富商的妾室,没有亲人,这样的人大多如同流水中的浮萍,无根无依。

然她虽身形单薄,却非倚人卢下的菟丝花,春绣觉得奇怪,又觉得这张面帘像是密不透风的隔膜,好似怎么都看不穿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微微欠身,目光恳切,向着那人的方向诚挚一拜,而后才登上身后的帆船。

婉音追上前两步,落着泪,“姐姐,你万万保重。”

船上的春绣背着行囊,穿着素雅的衣裳,不似花楼里浓妆艳抹的鸨娘,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郎,她挥了挥手,声音哽咽,“阿音,后会有期。”

船上收了锚,海风吹起白帆,远处传来大商船着陆的嗡嗡声,洪钟大吕般,随浪潮激进,震震萦绕,长鸣不绝。

许久,站在港口的婉音抽泣一声,她回过头,面前递来一张手帕,清冽的声音传来,“以后的日子会变好的。”

“嗯……”

婉音低着头,面前的人偏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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