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笔墨纸砚都太贵了,我去城内的幽兰斋看过,一沓书写纸便要好几两银子,那是我爹大半年的工钱,所以就……从来没正儿八经地拿过笔过。”
闻言,程允棠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教你写。”
“啊、啊?”
燕回一时错愕,眨了眨眼,以为程允棠只是演示给他看,然而等他走上前,程允棠绕到他身后,随后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
燕回整个人从上到下顿时僵成直直一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从被程允棠触及的地方冒出的澎湃而汹涌的灼热如电流一般窜向了全身。
耳边传来女郎沉缓清润的嗓音,“笔杆便如人的脊骨,不可以歪,手腕抬起来,不要抖。”
“好……”
燕回抿紧唇,耳根发烫,交谈间女郎绵长的吐息轻抚在他的脖颈上,痒得他几不可查地缩紧了肩膀,他手腕虚浮,得屏住气息,用尽全力才不至于抖得太难看。
程允棠的字很好看,方正不失隽秀,光洁而风雅,是一手可以供人临摹的馆阁体①,只是燕回看不懂,只觉得好看极了,为了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别再放在交握的双手上,他轻声问道:“程娘子,你的字是谁教的?”
程允棠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儿时母亲还在世时的画面,她在华阳宫内到处撒欢,李戬下了朝,正值盛年的帝王意气风发,他将她抱到膝上,亲昵地用下颚的胡须蹭着她的脸颊,道:“小十三,爹爹教你写字。”
过去了太久,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程允棠手下未停,淡淡道:“是我父亲。”
燕回“唔”了一声,似乎从未听程允棠提起她的家人过,除了父母双亡,来到朔北投亲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想她会点茶,还写得一手好字,总归不像是普通出身,那么家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孑然一身,背井离乡。
燕回若有所思,很快,程允棠写完了字,她停笔,燕回一看纸上内容,在那两个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旁边,端端正正的,是他的名字。
他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女子身上的清甜暖香萦绕四周,让他想起了晨时在荷田下的那场朦胧的细雨,小舟停在摇曳的莲叶间,暗香浮动,如雾的雨,坐在其中,给了他一种微醺的错觉。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已先开口道:“程娘子,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的?”
程允棠略思忖,握着他的手提笔落下,少时舅父本想为她取字,他道:“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②
又逢她出生那年皇都的海棠花开得正盛,所以为她取了“允棠”这样的字,但还没等到及笄,程鞍死了,所以这个小字除了她之外再无人知晓。
“程、允、棠。”
燕回一字字低声读了一遍,喉咙里生甜,他念了一次不够,又在心中默默读了几遍,用眼睛将纸上的名字临摹了成千上万遍。
程允棠松开手,退后,认真道:“只帮人跑腿端盘子,这样不会学到什么真本事,哪怕是店铺内招伙计也要会识字的、算术快的,你要是想去聿都,那里寸土寸金,空有想法可不够。”
燕回怔怔然,“那我该如何?”
“不读书,那就学一门手艺,学到精。”
燕回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明白,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想要出人头地,不作奸犯科,大概只能靠出色的学问与过人的经商头脑。”
“是。”
程允棠点了点头,“所以你想出人头地吗?”
燕回握紧拳头,沉声道:“想,做梦都想,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次我爹因为腿被嘲讽被羞辱挤兑,可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工钱,只能一次又一次唾面自干,还要笑脸盈盈,我不想他再这样。”
程允棠笑了,大概是想起自己曾被幽禁冷宫的那几年,为了让自己和阿晋活下去,她也会因几个发硬的馒头,低声下气地匍匐在他人脚边。
“好。”
她道:“这些纸笔你带回去,学堂里有些先生授课是含糊,不会的你先记下,再来问我,我会教你写字。”
燕回接过,愣道:“可以吗?”
程允棠点头。
女郎神色平静,对他道:“以后不要逃学,本事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底气。”
“嗯!”
燕回重重点了点头,他垂目,看到两个并排写下的名字,耳边嗡嗡的,程允棠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隔着雨雾传来,竟忽然让他生出了一股叫他脸红的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