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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东风(九)(1 / 1)

从王宅离开后,燕回回到家,燕二里正坐在屋檐下弯腰编竹篮子。

听到门前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瞄到他握在怀中的纸笔,了然道:“又去王宅了?”

燕回笑了一下,没有应答。

燕二里低着头一边削竹条一边道:“你咋恁喜欢往那儿跑,三天两头地去。”

他幽幽道:“你成日到人家跟前晃荡,也不怕人家嫌烦嘞。”

燕回嘀咕道:“程娘子才不会觉得我烦。”

咕咕哝哝的声音落在燕二里耳朵里,他抬起视线,打量了少年几眼,倏地促狭笑道:“燕崽,你是不是喜欢王宅的那位娘子?”

燕回怔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什么?”

“觉得她长得俊?”

“不是、不是!”燕回瞪大眼睛,他扭过头,有些局促,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因为、反正每次程娘子都会让她的婢女给我抓糖吃,我喜欢吃甜,我才……”

“哦,所以你只是为了骗糖吃喔?”

“不是!”

他脱口而出,又倏地哽住,脸胀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反正你不要瞎猜了!”

说罢便猛地阖门将自己关进了屋子,背影看着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月上柳梢头时,墙角传来蟋蟀的鸣叫声,嘈杂烦乱,头顶开了窗,素华满庭,举目清霜,鼻尖拂过廊下浸着露水味的芭蕉香。

燕回躺在榻上,他侧着身,手拂在枕边的一张纸旁,指尖下是“棠”字晕开的最后一笔,他还在因为燕二里的话生闷气,心里斩钉截铁地对自己说,因为程允棠人很好,所以自己才会喜欢去王宅,根本不是燕二里胡说八道的那样。

那么什么是喜欢,这个让他觉得羞赧又满是好奇的词语,含蓄内敛的东方王朝似乎向来对这些充满暧昧意味的事情闭口不谈,连那些流传多年的古老诗歌都伴有争议,燕回枕着脑袋,盯着头顶的房梁,若有所思。

窗外晚风幽幽,竹林窸窣,似有花香涌动,不知何时,他的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海棠花开得正浓,雪色纷纷,落了满地,一名女郎缓缓走向湖心的亭台,月白的裙裾从岸边的落花上拂过,留下淡淡清香。

她折下一枝,抬起手簪在发髻旁,鬓边海色微微,散开的发如墨云翻涌,手指抚过面庞,轻纱薄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玉凝萃的手臂,腕上的红痣如同夜色中摇动的一点烛火,灼热而晃眼。

女郎回过头,她薄唇微张,好像说了一句什么,燕回走上前,穿过回廊,他被那香气吸引,缭绕的云雾,拂动的花海,将这张脸衬得像晃开的月色,纯白得让人看不清晰。

是谁,他在心里问。

她还在唤他,她道:“到我跟前来。”

燕回一步步走过去,他停在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手,握住那截手腕,而后低头,双唇轻轻印在那颗红痣上。

香气馥郁,女郎的手臂微凉,而他的唇却滚烫,她惊呼一声,颤颤往后缩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女郎眼中凝着雾,她垂泪,像是一尊渡世的菩萨像,神圣而怜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是包容了他此刻所有的无礼与冒犯。

“燕回。”

她轻轻道。

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燕回猛然惊醒,心跳几欲震破胸腔。

明明刚入夏,他却浑身是汗。

燕回呆愣愣地在床上坐了片刻,狭窄的小木床又硬又硌人,被衾与下身的衣物全凉透了。

他有些无助而茫然地往一旁看去,推开窗想散散屋里这让他脸红燥热的气味,怎知一抬头便对上那轮皎洁如玉的月亮,顿时一个激灵,“嘭”的将窗户重重合上。

一墙之隔外的燕二里被他这动静吵醒,翻身从床上弹起来,抓起地上的鞋子,“咋哩,家里进贼了!?”

“没!”

燕回喊了一声,声音急促,甚至有些破音,含糊道:“窗户被风吹开了,没事,爹,你继续睡吧。”

“哦。”

燕二里安心躺了回去,没多久就响起了他如水牛般震天响的鼾声。

然而燕回却再也没有睡意,他轻手轻脚地坐回床上,将整张脸埋在臂弯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窗户缝里泄出的一点月光,心跳得越来越快。

怎么办,将才的梦里出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刚见过,还教他写字的程允棠。

如果说过去他总是忍不住去王宅找她,还能像告诉燕二里那般解释为他是贪恋那些酥饼、饴糖,那今夜这个荒诞的梦境,则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他对程允棠抱着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思。

唇上微凉,似乎还残留着梦中人手臂的温度,燕回犹豫地伸出手,指尖在唇上碰了碰,肩膀一颤,耳朵通红,他猛地钻回被衾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只是一个跛脚木匠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野孩子,他没有想她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他只知道她的字好看,人好看,她身上有太多让他动容倾慕的优点。

他觉得自己在亵/渎她。

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最开始发觉自己变化时的羞耻、慌乱逐渐被不安取代,燕回睁着眼,一直到窗外隐隐有天光浸入,才颓废地爬了起来,收拾一床狼藉。

燕二里很早就要出门做工,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将饼子热好,叮嘱还在睡觉的燕回要记得去学堂,回来时别忘了劈柴。然而今日他推开门时,却见院子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刚睡醒的迷糊劲一瞬间散了干净,燕二里惊诧道:

“天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咋想到大早上出来搓衣服嘞?”

燕回抿唇不语,幸亏天还没亮透,燕二里看不到他红得像猪肝一样的脸色。

见他不答,燕二里挠了挠头,幽幽道:“勤快得很,跟待嫁的大姑娘似的。”

正敏感且满腹心事的燕回终于崩溃,忍不住大吼道:“我求你了我的爹,你不要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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