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时,李孚谕已经带人停在了宅邸外。
阿檀轻轻关上门后,从廊下穿过,走到不远处的女郎身旁。
“没有遗漏了?”
“嗯,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搬上车了。”
程允棠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并未过多依恋这个住了将近三年的地方。
倒是阿檀没忍住问了一句,“殿下,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去同姓燕的小子说一声吗,他从前最爱到您面前晃悠。”
程允棠摇了摇头,“不用。”
“他与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与我牵扯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趁早了断干净才是,留些银钱供他日后生计便罢,其余……”
程允棠顿了顿,声音极轻极低,“是他自己的造化。”
“走吧,莫要让皇兄等太久。”
阿檀没有再说什么,点头称是,招了招手,一旁的仆人便连忙捧着踏脚凳放到门前的马车下。
程允棠先是与高坐马上的李孚谕行了礼,而后才在阿檀的搀扶下跨上马车,她一只脚踩在上面,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回头望了一眼王宅的大门。
阿檀愣住,犹豫道:“殿下?”
“没事。”
程允棠却什么都没说,她收回目光,没有再踟蹰,松手放下了帘子。
清早的县城起了雾,路上行人很少,城内也静悄悄的,庭院内只有一个老仆人正弯腰洒扫回廊。
往常这个时候程允棠早就已经坐在亭子里看书或是喝茶,但今日,庭院内静得出奇,甚至是萧索。
燕回太阳穴附近跳了跳,他环视一周,望向正在洒扫的仆人,有些心慌道:“老伯,殿下呢,还没起吗?”
那仆人抬起头,“殿下?殿下已经启程回京了啊。”
燕回脸上的神情僵住,“已经……走了?”
仆人莫名其妙道:“是啊,殿下不是常关照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几个字在燕回心中如洪钟大吕般重重敲响,他胸口忽然钝痛,喘了两声气,转过身径直往廊下走去,手压在门前停了停,微颤着推开。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住过的气息。
燕回立在门框下,他握着木雕的手蜷曲,发尾与衣摆被风吹起,身形却一动不动,平静得有些诡异。
仆人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郎君,殿下走之前还让人给你留了一笔钱,你若是需要时,到王家的钱庄去取用便可。”
燕回喉间如有锈铁摩擦过,一张嘴便泛上来一股腥甜,他艰涩地“嗯”了一声,转过头走下回廊。
他身形稳健,看着似乎没什么,背对着仆人一步一步走出庭院时,他却好几次几乎要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捱到无人处,燕回才张开嘴,捂着胸口,痛得弓起身。
程允棠不要他了。
她走得干干净净,什么念想都没给他留下,怕他继续纠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给他。
人这一辈子再长不过几十载,懵懂无知的年少与混沌衰弱的苍老占去一半,他和程允棠之间隔着六年光阴,他还什么都不懂时她便已经能独当一面,就算他会长大,可是没有谁能要求别人长久地留在原地等他。
刚记事时,被亲生父母丢下,他们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两个怎么都追不上的背影。
快要冻死的时候被同样无依无靠的燕二里捡回去,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家,燕二里却死了。
他只剩下程允棠,可现在她也不要他了。
燕回攥紧胸口蹲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笑出了泪花,自嘲地想,原来他这一辈子,注定所求皆不得,也注定什么都留不住。
——
从朔北到江南的路程快马加鞭约莫月余,终于在霜降前,一行人抵达了都城。
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皆翘首以盼,宫中众人各心怀鬼胎,世家大族按兵不动,百官静观其变,所有都在猜,这位三年前失踪又意外被找回的公主已经变成了何样。
他们中大部分人并未将李望津回京当一回事,六年前程氏覆灭时她掀不起风浪,六年后依旧如此。
皇城内的宫人,以及坊市中的百姓谈论的最多的还是明婵公主那张迤逦姣好的面容,亦或是对她失踪这三年来的各种编排,人们对于貌美的女子,向来最关注的还是她的私人际遇,至于她是谁,做过什么都不如这种更叫人神思遐想。
公主的车辇碾过皇宫外的御前街,即将入城门时,程允棠掀帘而起,抬头望向了城门上方的“聿都”二字。
距离她十七岁那年离京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三年,说起来还不够一个襁褓婴儿咿呀学语,她却恍若隔世。
镶金凝玉的字迹被三年风雨洗刷得越发幽暗深刻,都城的繁华,在方度过淮水的一刻便扑面而来。
街上熙熙攘攘,吆喝声不断,抬头看满楼红袖轻晃,波光粼粼的淮河上画舫精雅奢靡,歌女悠扬婉转的唱声随着水流轻飘飘地荡满了都城。
马车在宫门外停驻,内侍如击鼓传花般一个接一个地将公主车驾入京的消息传遍了宫城,正在处理政务的李戬笔下一顿,他抬起头,冷肃的目光有一丝停滞。
阶下的苏宜潭轻声道:“陛下,公主回来了。”
李戬凝着神情,崇明殿内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这个铁血狠厉的帝王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半晌,他才沉沉道:“传。”
宫前大道上,内侍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公主,该下车了。”
程允棠握着火笼的手微顿,阿檀掀起帘子,道:“殿下。”
她抬头,皇城上方的晴空疏云映入眼帘,碧瓦红石堆砌的巍峨宫殿相间伫立,正脊两侧的龙形吻兽熠熠生辉,彰显着这座皇城主人的威严尊贵。
内廷司的大太监苏宜潭手持拂尘,快步走下台阶,他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或是打量或是轻慢,大太监弓着腰做了个迎的手势,温声道:“公主,可算盼到您了。”
程允棠含笑点头,她跟着苏宜潭走过崇明门,视野愈渐开广,正殿门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