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学子们陆续返回杏延学宫,李望津与旁人不一样,她作为公主,身份尊贵,再加上是女子,衣食住行不能与旁人一样,先生授课的时候,往往是在讲堂前架起一道屏风,隔去他人的视线,李望津就坐在里面听先生授课。
各州府举荐而来的学子纷纷入住,沈霁早出晚归,除了先生授课与吃饭睡觉的时候几乎时时都泡在藏书阁中。
岭南是偏僻落后之地,他自小在乡里学问出众,被人恭维,但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来了聿都后需日夜苦读才能赶上那些有名师教导的同窗。
大部分人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天差地别的差距时,有的郁郁生欢,自暴自弃,有的偏生出满腔志气,沈霁不是什么天赋高的人,只能日夜苦读,才能托着一家老小从穷乡僻壤走出去。
从来到杏延学宫的第一日开始,他便知道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也在这里,周围的学子谈论最多的还是公主无双的美貌,她与他们隔着一道屏风,只能听见她如流水般淙淙的嗓音,但浮光透影,公主的姝影落在苍翠的屏风上,不好好听课的人,总是会被这影子牵走无限遐思。
沈霁根本不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那道屏风对他来说,不过是讲堂的一件装饰,公主也只是如他们一样普通的学生而已,因此他会在辩论时毫不客气地出声反驳她的观点。
周围一时鸦雀无声,身旁有人瞪向他道:“南维,你知道那屏风后是谁吗?”
沈霁不应,他只是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尚仁以治国,学生无法赞成公主的观点。”
屏风后的公主影影绰绰,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人犯了错本就应该受到惩罚,律法的创造正是为了维护秩序,也是为了治国,无规矩不成方圆,仁义礼智,那是给善人定制的一套规则,恶人不适用。”
“倘若今日有一铁匠失手杀人,公堂对峙发现死者过去曾欺凌抢掠四邻,众人苦不堪言,铁匠被逼无奈,为保命才动手,殿下该如何处置此人?”
“按照律法,杀人者偿命。”
沈霁又道:“依殿下所言,铁匠杀了人,为恶行,但他同时又替天行道,使四邻脱于水深火热,乃善举,那么此人究竟是恶是善?”
屏风后沉默许久,道:“眚灾肆赦,怙终贼刑。①”
“没错。”沈霁沉声道:“学生正是这个意思,倘若有人触犯律法事出有因,学生认为可以对他开恩,若他执迷不悟,在对方罪不至死的情况下致人伤亡,再另论罪处置。”
“本宫明白了。”
本朝建立至今不过十几载,律法不够详备,他确实提到了几个欠缺的地方。
李望津轻声道:“只不过,若无相关条例支撑,因由对犯人容情开恩,未必不会成为一个漏洞让一些本就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本宫回去后会向父皇详细陈述此事。”
沈霁略弯腰,拱手一礼。
二人交谈结束后,学官先生微微一笑,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让大家都坐下。
“今日关于礼法的辩论便到此为止,各位回去后写一篇策论,三日后交由本官,散。”
话音落下,讲堂内的学生纷纷起身行礼恭送先生离开,李望津微微屈膝敛衽,她站在屏风后,忽然想去看看方才与她辩论的那个人是谁。
听声音严肃沉静,论点明确,态度亦不卑不亢,不像其他人,总顾及着她公主的身份,往往课堂辩论,他们只会迎合自己,鲜少能听到与自己相驳的观点。
李望津刚要从屏风后走出,身旁的女使便拦住了她,低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娘娘说了,您身份贵重,公主是不能随意在这些人面前露面的。”
女使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对李望津来杏延学宫读书本就不满,但程皇后执意送她前来,陛下向来顺着皇后,但也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只能默许她派人过来盯着李望津的一言一行。
这一打断,李望津再转头去看屏风外,学子们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只余几道身影,她也认不清那个是方才说话的人。
“殿下!”
这次女使的声音有些严厉。
李望津只好收回目光,低眉敛目。
见她还算乖巧,没有如往常一样不听管教,女使满意地缓了缓神色。
杏延学宫有一处公主苑,与其他学子的住舍相距甚远,看管她的人很多,李望津也不常在此居住,她的行动常受限制,太后不允许她与外男接触,只偶尔去见表兄程肆能宽松些。
不过今日程肆不知道去哪了,李望津去找他时没见着人,想到郑屿不常来京城,年节前会回祖宅过年,没多久就要离开,她从程肆的住处翻了两件男子的衣服,换好后学着程肆的样子,踩着书箱想要爬上墙,没成想刚攀上墙头,就被一道严肃的声音喝住。
“谁在那儿!”
李望津一惊,这声音正是不久前在讲堂与她辩论的人,但怎么就不凑巧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了!
程肆之前提到过,学宫里有学子值勤巡视,翻墙出去玩的时候得避着他们,不然抓到后会被学官重罚。
她扒在墙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应对,那人又道:“无令不得随意离开学宫,违规者重罚,翻墙罪加一等,下来。”
李望津不敢动,若是被带到学官面前,学官看见她的模样,再被那些女使知道,告诉皇祖母她就完了。
见她不动,那人声音愈发冷峻,最后道:“下来,不要让我动手抓你。”
李望津咬了咬牙,打算直接翻墙跳下,出了学宫她就跑,就算他跟着追上来,街上那么多人也很难找到她。
她另一条腿立刻跨过墙头,正要跳下,手臂猛地被人一把钳住,有些愠怒的声音响起,“我说了下来,你……”
李望津回过头,她神情有些慌乱,杏眸睁大,如水的目光中倒映着少年怔立的身影。
沈霁原本不悦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堪堪停住,面前的人容貌秀丽,年纪不算大,两颊还未完全褪去圆润,眸光清澈,他几乎可以从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怔愣的模样。
正是前些时日,他刚入京时在御前街抬头看到的人,那日掉落在他怀中的花干枯后,他制成了书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