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后周寄松要去都察院,程允棠给她留了个侍卫后便回了公主府。
半年前太后薨逝,卧病多年终于寿终正寝,她年岁很高,从出生开始,程允棠就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与故皇后。
程皇后年轻的时候跟着兄长与夫君打过仗,她寝宫的暗格里还藏着她未嫁时用的红缨枪,但程允棠从未见母亲用过它,她记忆里的程皇后端庄得体,是史官都挑不出错处的女子。
最初太后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但李戬执意娶了程家的女儿,直到程皇后跟着李戬推翻了前朝,有了第三个孩子,那个女子颠沛流离寻进都城,她才知道,在她之前,李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就是李孚谕的养母,贤妃。
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但程皇后不是,她舞刀弄枪,跟着程肆与李戬在马上打天下,两个孩子先后亡于建朝前的战乱,太后没了孙子,更加不喜欢她这种爱抛头露面的女人。
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她养大的李望津,因为她们简直如出一辙,不服管教,却把持着她的儿子。
程允棠对于太后的印象,只有从记事起,她沉着脸反反复复地让她抄写女戒,学规矩,学礼仪,一遍又一遍训斥贬低她的母后是怎样不配为一国之母,所以她的死亡,程允棠并没有什么感觉。
太后死前,朝野上下皆知公主府面首无数,李戬因她曾在外流落三年总觉得心中愧疚,因此过分溺爱,默许了这些放浪的行为,但太后一直痛心疾首,连快死了都要下个懿旨,让程允棠去皇陵给她守孝,免得继续留在都城丢人现眼。
说是守孝,程允棠还乐得远离她几个兄弟间的争斗,自在了半年,只不过死去的程皇后,倒成了李戬心中一个触碰不得的逆鳞,年初的时候是她的忌日,李戬看着她的画像睹物思人,又将远在皇陵的程允棠召回来了。
她在皇陵的日子,面首都养在公主府内,一听说她回来,有几个你争我抢地挤在门前,面上哭得梨花带雨,程允棠刚下轿,便有人扑上前,扯着嗓子哭道:“殿下,好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嗯。”
这些人各个相貌出众,形体俊美,围绕在身侧,一口一个“好殿下”此起彼伏,有时确实叫人赏心悦目,但今日程允棠并没有心情理会这些人。
“雪竹。”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只唤了其中一个,叫做“雪竹”的少年走上前,好看的眉眼低垂,肤白如玉,恭敬地抬手托起她的小臂,轻声道:“殿下。”
他确实面容秀美,公主喜欢他,亲近他,其他人见状只能暗暗不平。
雪竹扶着她去了寝室,待她坐下后关心道:“半年不见,殿下瘦了,膳房里炖了汤,您先歇着,奴去取来。”
李戬下旨召公主回京,他们这些人日夜翘首以盼,数着日子等她回来,雪竹素来体贴,知道她哪日抵达京城,连膳食都提前让人准备好了。
程允棠“嗯”了一声,雪竹随后转过身,欲退出寝室,然而方才轻轻阖上的门却怎么都打不开,他一愣,转过头,“殿下,这……”
话未说完,角落里寒光一闪,少年瞳孔骤缩,吓得往后退去,身子重重撞上房门。
一柄长剑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
雪竹声音发颤,“殿、殿下。”
举着剑的阿檀冷声道:“半个月前圣上下旨召殿下回京,殿下设了几批人马,由我走皇城西面的路线,启程的第三日与第十日以及昨日,我所在的队伍受到三次伏击,这条路线,我们只故意透露给了你。”
雪竹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女人,眼眶发红,“殿下,不是这样,我发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
“那这是什么?”
阿檀将一封密信丢在他面前,“每日往府中送瓜果的老奴都招了,你就是靠他往外传递消息的吧。”
雪竹神情僵住。
程允棠斟了一杯茶,缓缓掀起目光,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杯盏中的茶叶,道:“你找死么。”
雪竹脸一白,“噗通”跪倒在地,“殿下,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我下次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一面求饶,一面膝行向前,满面泪水,看着便叫人怜爱,然而,程允棠连眼睛都没抬,只听得闷哼一声,阿檀拔出剑,雪竹身形僵住,瞳孔散大,摇晃着跌倒在地。
她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低头看了眼水面上溅落的几滴血珠,啧道:“毁了一杯好茶。”
阿檀将剑收入鞘中,招进两个侍从将雪竹的尸体抬走,垂首道:“殿下,我让人再重新换套茶具来。”
“不用了。”
程允棠侧手倒去杯中沾血的茶水,兀自给自己重新斟了一盏,道:“查清楚雪竹将我的行踪卖给谁了,在公主府养尊处优了三年,倒让他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阿檀颔首道:“是,昨日刺杀一事,您打算怎么处理?可要我们给十六殿下一个教训。”
程允棠漫不经心道:“十六哪来那么大的能耐,这些都是九哥做的。”
“他一向捧杀十六,十六又常以嫡子身份自居,被他忽悠着蹚进这浑水中,他是想借十六的手和七哥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嗯,他既然开始怀疑我,要取我性命,那便给他送个见面礼吧。”
程允棠将茶杯放下,阿檀立刻心领神会,转身退出寝室。
没几日,京畿码头拦住一批货物,一查发现是中州太守送给九王的,河南道正值水患,他却有闲钱给朝中的皇子送礼,可见赈灾的银钱有一部分也进了李择参的口袋里。
事情一朝败露,李择参又是上书又是跪地,声称太守送礼一事他全然不知,也从未接受过,更是不惜散去大半金银,用以安抚灾民,才勉强让李戬信下他的话,只罚俸了半年。
经此一事,李择参与李拓溦都老实了一阵子。雪竹被抬出去时从院前经过,公主府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一身雪白的袍子被鲜血染透,本就白皙的面庞只剩死气,公主从前最亲近他,雪竹时常侍奉她左右,可他犯了错,公主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他赐死,吓得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不敢再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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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