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戴安娜去了一趟赤霞湾精神疗养中心。
戴平平,一个人住在一个宽敞的单间里。为了方便陪护,她的妈妈专门申请在旁边加了一个临时床位。此刻,戴平平的主治医师正在对她做着例行检查。
“小郝,你先帮病人把早餐药服了吧。”迟医生一边查看着戴平平的状况,一边指挥着身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护士。
“好的。”身穿制服的小护士动作熟练敏捷,平淡无奇的应答却惊动了戴安娜敏感的神经。“男护士?”戴安娜一踏进病房,就尖声提出了质疑。
“来喽?”戴妈妈瞥了一眼来者,声音听不出情绪。戴安娜上下打量着还没自己修长的男护士小郝,阴阳怪气地揶揄了一声。“现在的卫校可真有意思,改招秀里秀气的小男孩儿了?”
目不斜视的郝姓男护士并未应答,帮忙辩解的戴妈妈却早已面露不悦。“小郝的新娘子先前也在这边儿疗养过,他头先就是为了照顾那个女娃儿才学的护理。”
并不关心事情来龙去脉的戴安娜快步走到玻璃窗边,姿态慵懒地眺望着远处海湾的景色。冬日的晨光,清冷异常。抓心挠肺的海风阵阵呼啸,好像在向坐落在翡翠山顶的疗养中心拜着晚年。
突然,疗养中心大院里有个放风筝的小女孩吸引了戴安娜的目光。旁边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应该是她的爸爸。精神焕发的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活泼灵动的女儿憨笑。
现在还没到草长莺飞的时刻,并不是放风筝的最佳时节。可是,小女孩却在锲而不舍地拽着小风筝满院乱跑。那是一个简陋的鸟形风筝,一如戴安娜童年记忆里风筝该有的样子。
戴安娜的思绪,恍惚间飞回到了童年的那个春分时节。起了个大早的戴氏夫妇带着双胞胎女儿去镇上赶场。春寒料峭,两个小姐妹却异常兴奋。每年“春分会”,她们都可以在集市上搜罗到各种新鲜玩意儿。
那天,戴爸爸的鲜笋摊儿旁边,刚好是个扎风筝的老头儿。老人家灵活的双手上下翻飞,姐妹俩开心地唱起了儿歌。
那只金灿灿的凤凰风筝,实在是太华丽了。如同一个穿着长摆舞裙的仙子,正在等待能与她翩然共舞的另一只金凤凰。情窦初开的戴安娜,心里渴望极了。可是,她身无分文。
戴安娜用胳膊肘捅了捅蹲在身旁的小姐妹,示意她去跟父母开口。小姐妹面露难色,却还是在她热切期盼的目光里挣扎着转身,犹豫万分地拉了拉爸爸的衣角。
“平平呐,你啷个一天天就晓得吃偷偷食?”戴爸爸睥睨着手指风筝的小女孩儿,不假思索地张口批评。“做事梭边边,吃饭垒尖尖。你啷个就不能跟安安学学,脚踏实地用功读书?”
“我是安安,我是安安。”委屈的小女孩儿不住地摇头,怯生生地开口解释。“平平想要风筝,喊我过来找你。”
戴爸爸看了看眼圈泛红的戴安安,又望了望蹲在风筝摊儿旁边的戴安娜,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两个孪生小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张口说话,连亲爹都分辨不出。
“平平,你瞅啥子嘛?”戴爸爸抬起头扬起手,召唤着一米开外的另一个女儿。“瓜兮兮的,还不快点儿过来给老子打下手。”说完,他就指挥乖巧的安安帮妈妈招揽客人。
戴安娜机械地回过头来,眼神冰冷地望着爸爸的竹笋摊儿。没错,她才是真正的戴平平。
戴平平悻悻地起身,眼睛却万分留恋地不时回望着那只金光闪闪的凤凰风筝。她刚刚晃到戴爸爸的跟前,戴爸爸就开始了严厉的批评。“平平,你是姐姐,要起点儿带头模范作用。”
“你再这样耍下切,将来就只有你妹妹考上县城的高中,去大城市里上大学。”戴爸爸蹭了蹭粘着春泥的右手,下意识地掏了掏裤兜里的连环画《红楼梦》。“到时候,你就赚钱养家供你妹妹读书吧。”
“你自个儿么得实现的愿望,凭啥子强加在我们头上?”戴平平头痛欲裂,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我只不过比她早出生了一哈哈儿,凭啥子我事事都得让着她?凭啥子要我供她读书?”
戴平平一边急得跳脚,一边嘟囔着回击。“我不要当姐姐,我也要去大城市。”戴爸爸一根箭笋抽在她的头顶,责怪她“没本事就算了,嘴还死犟”。
楼下的小鸟风筝还没能飞上天,就在疗养中心的大院里散了架。小女孩蹲在地上无助地哭泣,她的爸爸温柔地伸出双手招呼她过去。
看着那个扑在爸爸怀里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戴安娜情不自禁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真是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温情大戏。
戴安娜冷漠地抬眼,看着瓦蓝的天空。突然,一滴鸟粪砸在她眼前的玻璃窗上。湿润的鸟粪慢慢下滑,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扯出一条长长的灰白色印记。
“你还是离玻璃窗子远点儿吧。往后,可再么得人挡在你前头喽。”带着一丝怨恨的声音在戴安娜的身后冷冷响起,然后迅速转移到了房间正中心的病床旁边。“算命的说我命中无子,我现在就只有你们两个咯。”
“迟医生,还是么得一点儿盼头嘛?”迟医生抬起头,无奈地望着戴妈妈期盼的眼睛。“您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很有可能未来都维持在这个状态。”
戴妈妈缓缓地坐下身来,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我都做了七八年的心理准备喽,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喽。”
背对着众人的戴安娜,扯出一个轻蔑的微笑。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玫红色大衣,又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蓬松的波浪卷发。然后,她才慢慢地回过身来,幽幽地开口。“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戴安娜踏着玫红色的漆皮高跟鞋,脚步轻快地迈向病床。望着一脸严肃的迟医生,戴安娜风情万种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我已经预付了一年的住院费,就让她们娘俩儿好好住着就行。”
“大过年的,你要是么得重要的事情,就莫在这边儿碍眼喽。”心灰意冷的戴妈妈显然不想跟戴安娜废话,她一把拎起床头的热水瓶就去开水房打水。
做完例行检查,迟医生和郝护士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隔壁房间。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戴安娜精神抖擞地踩着高跟鞋,面无表情地站在戴安安的病床旁边。她一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