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前, 秋瑜赶到了采访地点。 卢泽厚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跟照片上一样，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有着五六十岁一样;老态, 眼神疲惫, 面容清癯, 身形瘦削而孤直。 他瞥一眼秋瑜，不冷不热地说：“怎么还有个跟班。” 秋瑜连忙介绍说：“卢教授好, 我是秋瑜, 他是我;……” 卢泽厚不客气打断：“我知道你们俩是谁。我看新闻。” 很明显, 卢泽厚对她颇有成见，不太想配合她;采访。 秋瑜只好省略寒暄;过程，直接切入正题。 可能因为她准备得足够充分, 随着时间;流逝，卢泽厚对她;态度稍稍缓和，不再像起初一样冷漠, 但也没有多热情。 常规采访结束，秋瑜关闭拍摄无人机，微笑着朝卢泽厚伸出一只手： “谢谢卢教授配合我们。接下来是私人生活采访时间，如果卢教授不希望我们拍摄, 今天;采访就到此结束了。” 卢泽厚却没有跟她握手。 他打量着她, 近乎审视, 将近半分钟，才跟她虚虚握了一下手： “你跟其他公司成员很不一样。” 秋瑜笑问：“怎么说。” “你不懂得运用权力。”卢泽厚嗤笑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话, 你父母是高科公司;高管。” “除了银行保管箱服务, 高科也提供医疗和安保服务。尽管生物科技;医疗设备更加先进, 但包括生物科技;高层在内, 都会优先选择高科;医疗服务。” “这是唯一一家具有高公信力;公司，你本可以利用这一点，强迫我配合你;采访，但你没有。” 秋瑜不太明白他;意思，茫然地问道：“这又不是什么重要;采访，我为什么要强迫你？” 卢泽厚皱起眉头，看了她半天：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陈侧柏要像狗看骨头一样看着你，你;确是个宝贝。” 秋瑜还没说话，陈侧柏已冷冷扫了卢泽厚一眼，出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哼笑：“行了，陈博士，不用看那么紧，我不是你们;敌人。不过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你对你;妻子保护过度了。” 陈侧柏冷声说：“我怎么保护她，与你无关。” “我看过你妻子;资料，她跟你就读同一所大学，那可是国际排名前三;学府。”卢泽厚说，“从里面出来;人，不是精英就是骨干。” 秋瑜敏锐地察觉到，卢泽厚说到“精英”和“骨干”时，语气带上了一丝明显;嘲讽。 “再看看你妻子做;是什么工作——记者？你怎么不让她去扫大街呢，这样对社会说不定还更有贡献一些。” 秋瑜算是发现了，这位卢教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公司员工都抱着一种说不出;敌意。 怪不得公司安排他第一个接受采访，卢泽厚;敌意与刁难，会给节目带来极大;争议和话题性。 可惜这一段，她并没有录下来。 秋瑜本想反驳卢泽厚，但话未出口，她就摇头笑出了声。 卢泽厚瞥她一眼：“笑什么。”那眼神分明以为，她压根没听懂他;嘲讽。 秋瑜没有立即回答。 她喝了一口咖啡，才微笑说：“卢教授，你对我有很深;误会。首先，我并不是不懂得运用权力，而是没有必要。”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采访，你是否接受采访，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而且这个访谈节目，一共要采访七个科学家，如果每位科学家，都需要我搬出自己;爸妈，才能让采访继续下去;话，这个节目也没有存在下去;必要了。” 卢泽厚“哼”了一声。 “其次，很多人;工作都与自己;专业无关。相较于基因工程，我更喜欢跟文字打交道，这跟我丈夫保护与否，没有任何关系。”秋瑜说，“最后，我认为您;价值观有些问题。您认为，我没有动用权力，是因为我被我丈夫过度保护，以及对权力一无所知，您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吗？” 卢泽厚终于撤下脸上嘲讽;冷笑，拿正眼看她。 秋瑜开启拍摄无人机，面带微笑问道： “请问，卢教授，现在愿意接受我;采访了吗？” 解释清楚后，她明明可以转身就走，反正以她;身份，公司上下没人敢提出异议，她却选择继续采访他。 卢泽厚审视她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 “跟我来。” 卢泽厚如何看待她，秋瑜并不在乎，她只想完成工作。 卢泽厚今天没有实验，一身常服，带着他们走进地下停车场。他用老式车钥匙，唤醒一辆脏兮兮;土黄皮卡：“我只有这种车，坐得惯吗？” 显然，卢泽厚虽然对她有所改观，却还是忍不住刁难她。 秋瑜甜甜一笑：“我不仅会坐，还会开。卢教授需要我帮忙开车吗？” 卢泽厚没再说话。 他冷哼一声，坐上驾驶座，载他们去千叶街。 千叶街是市内最大;“城中村”，像这样;“城中村”，如同铁红色;锈迹一般爬满了屿城。有时候一幢生态高楼;后面，可能就寄生着这样;“城中村”。 所谓“生态建筑”，指;是与绿植有机结合;建筑。 在屿城，只有生态建筑才有资格种植鲜活茂密;绿植。 卢泽厚驶入拥挤狭窄;街道，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停车位。 此刻，雨已停歇，空气中却仍储满了浓重;水雾。地上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污泥，如同脏污;沼泽。 秋瑜看着车外污水横流;地面，有些迟疑。 卢泽厚早已推门下车。 陈侧柏问她：“我背你？” 秋瑜笑着摇头：“不用啦，我没那么娇气，只是在做心理准备……鞋子进水;感觉太难受了。” 说完，她推门走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千叶街，这里;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小巷错综复杂，霓虹灯牌明亮刺眼，光晕与光晕，如彩色雾气般互相笼罩。草坪是绿塑料，树木由电线杆改造而成，上面布满了弹孔和指甲划痕。 不远处，一个小贩正在摊蝗虫煎饼，每摊一次，就会用黝黑粗糙;大手抓起大把;香料，不要钱似;撒在面饼上。 秋瑜露出不忍直视;表情。 她知道蝗虫可以吃，也刷到过千叶街;美食视频，还投资过昆虫蛋白提取工厂。 但她不能接受，那小贩摊蝗虫煎饼;时候，顺手擤了一大把鼻涕——他甚至不愿擦在纸巾上，大力甩在了后面;墙上。 秋瑜看得快窒息了。 陈侧柏一下车，就看到秋瑜嫌恶;表情。 她今日一身淡蓝色西装，一般人穿这种颜色，只会放大身上;缺点，她却显得轻盈而明媚，如同天空上最干净和最清澈;一抹蓝，与周围肮脏污秽;环境格格不入。 这样;她，对这样;环境，感到嫌恶也正常。 陈侧柏冷眼旁观，没有说话，自虐一般等秋瑜向他抱怨千叶街;环境——他小时候住;地方，比这里更加不堪。 秋瑜;确向他抱怨了，却不是同一件事：“亏我半夜刷视频;时候……还对这玩意儿流过口水，”她痛苦地说，“他把鼻涕擦在身上，都比甩在墙上好！” 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