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真弓沉吟片刻。
她不说话静静思索的时候那双凌厉的眼睛会收敛半阖着,默不作声地流露出一点懒散来。刚刚被波本拨到耳后的碎发又不听话地落下,遮住一小半脸颊。
波本凝视着那缕碎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
星野真弓似乎已经思考完了。
她抬起头问:“枝村真人给了你多少钱?”
波本:“一百万美金。”
星野真弓无声挑眉。
波本很会大喘气:“我隔天汇给了国际音乐援助基金会*(The International Music Aid Foundation)。”
“……”
尼尔和他的幻灭也许是假的,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说不定真的会有一个背吉他的年轻人收到这笔来路不明的梦想基金。
星野真弓十分干脆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我明白了。知道洛杉矶港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方便确定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方向,现在阵平暂时还在忙警视厅公安的审查,但距离东京环状线被袭击已经过去快两天了,犯人应该很快就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波本皱眉:“关于炸弹,研二是怎么回事?”
星野真弓不意外他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她有些晦涩地移开视线:“袭击他的人是普拉米亚,最坏情况是他已经被组织招揽有一段时间了——你们没见过面吧?”
波本一怔,电光火石间立刻明白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轻轻摇头:“如果是俄罗斯的那个,他应该不敢去北美。政治问题,俄罗斯在北美的特工是最多的,他逃不掉来自本国的清扫。日本确实是个好选择。”
星野真弓点头:“现在的问题是,普拉米亚在第二次袭击中虽然有些公报私仇,但却突兀地改换了作案手段,不觉得矛盾吗?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使用炸弹作案,不管是什么炸弹,都很容易使警方联想到他身上。”
波本皱眉:“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零]组对普拉米亚身份的推测只有外务省DIH和外事情报科知道,三年前遇见我们对他来说只是单纯遇见了四个警察,你的脸也没有被看到。”
星野真弓立刻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警视厅、外务省甚至整个政府系统内部都藏了不少组织的内鬼,这件事在[零]组内部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他们这个部门本来就审查严格,招募的基本都是身家清白的年轻精英,这些成员们虽然并不清楚自己真正的顶头上司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也大概能推测出警察厅在组织里有自己的内线。
而只要组织一天没有开启针对日本警察厅卧底的审查、波本一天没有暴露,那么[零]组内部的成员就是可信的。
但在[零]组之外,警视厅、警察厅、外务省和其他政府部门近年来都发生过很多次机密信息泄漏事件,组织在日本境内的嚣张程度也早就预示着这个必然的结果。
警察厅的高级执法机构也因此一向跟某些吃干饭的政府公务员不对付,后者嫌弃前者管得宽,前者嫌弃后者被渗透得跟筛子似的老是要人帮忙擦屁股。
这意味着,如果普拉米亚获得了组织的援助,那么他理应有渠道获得更多警方内部的调查结果,自然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在日本警察内部挂上了名。
在这个前提下,东京环状线袭击事件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你的意思是,组织并不信任普拉米亚的能力?”
波本:“他一次行动没成功,大概已经被琴酒当成了弃子。之后他袭击东京环状线的计划也显得非常不理智,普拉米亚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组织对他的排斥。”
星野真弓点头:“以前当过政府走狗的人当然不会在犯罪组织内部受欢迎。如果是这样,那么按照组织的行事逻辑,他不会是唯一被派出来的行动人员。”
波本凝眉:“关于这个,组织在北美的专员应该也来日本监督了,琴酒似乎很生气——看样子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有些超乎想象。”
“来的是谁?”
“赤霞珠和慕兰潭,都是从小在组织里长大的专业杀手,之前一直在北美活动。”
“你见过他们吗?”
“见过一次。赤霞珠是红头发的俄罗斯女人,慕兰潭是亚裔男性,黑发黑眼,看不出来具体国籍,但应该不是日本人。他们两个明显是固定搭档,具体分工我不清楚。”
星野真弓点头:“我知道了。最近两天的海关入境信息我会派人排查的。”
她抬起眼:“现在,你也该告诉我所谓‘见面礼’是什么东西了吧?为什么要那么急迫地让那个德国人退出组织?风险太大了。”
波本竖起一根手指作出噤声的手势,十分有神秘主义者风范地向她眨了眨眼:“我保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继续道:“雷司令的问题在于她留下的痕迹太多,北美并不是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把她放在纽约就是个定时炸弹。她干间谍不是一个好人选,但做一个纯粹的政府雇员却可能很优秀,军队出身的人有时候太需要命令,你也清楚。”
星野真弓无声地看他。
半晌,她垂眸掠过这个话题:“那么,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固定程序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她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指尖轻轻捻了捻布料,一时无话。
太久没见面,就算现在有时间聊两句私事,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难道要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对一个每天如履薄冰扮演一百张面孔的卧底来说,这种问题也太可笑了。
或者要说说他们共同的朋友吗?
只有她有权限和波本单独见面似乎很不公平,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就算再担心好兄弟,按照规定程序也没有资格知道波本的近况。来自组织的情报实际上只有她和里理事官知情,他们负责做出定夺时,其他同僚们不会过问原因。
但是......即使心里清楚这种不公平,还是会有微妙的“不希望提到第三个人”的情绪啊。她如此审视着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