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星野真弓站在会议室门口目送詹姆斯·布莱克和罗根探员被行政事务员带着一齐离开。
日光从走廊外侧落地窗洒进来,照亮她半边黑发与侧脸,她站在那里直到两个美国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低头看了眼手表,转身向走廊另一头的电梯走去。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点一点变大。
直到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她却倏然转过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丝毫没有犹疑,直直地向身后看去。
“…...还真是吓不到你啊。”
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身影带着点笑意开口。
那是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虽然年纪不小,外表却丝毫看不出颓废衰老的迹象。相反,他身姿挺拔,西装三件套一丝不苟,左胸前襟半掩着金色的怀表链。
他有一双和星野真弓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眼睛,只是头发半百,眼角也多有细纹,说话的声音一瓶陈酿多年的红酒。
星野真弓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她回过头,径自走进敞开的电梯,只留给来者一小半侧脸。
“有事吗?我很忙。”她声音平静。
男人却自然而然地上前与她并肩,他依旧淡淡笑着。
“奇怪,我明明托黑田传达过慰问的。工作再忙也要好好休息啊,你的朋友们没有这样叮嘱过你吗?”
“……”
电梯门合上,这座悬挂在高空的封闭方盒子四周都是被擦得锃亮的反光玻璃。他们面对着严丝合缝的电梯门,清晰地看见彼此一模一样的眼睛。星野真弓比男人矮上半个头,但同他一样身姿笔挺,像两颗不会弯折的杨树,只是彼此都从头到脚黑漆漆的。
她看着自己的脸,忽然嘲讽似地低笑一声。
“这么虚伪的关心你还真说得出口啊,星野健一。”
现任警察厅厅长、这座大楼的最高管理者星野健一(Hoshino Kenichi)本人却没被她恶劣的态度阻挠谈话热情。他移动视线,对上玻璃里映照出的、属于星野真弓的眼睛,语气依旧温和。
“我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啊,星野警视,毕竟——”
话尾拖了长音,他却似乎不打算说尽。
电梯门再次打开,他依旧噙着笑意,平稳向前走去,仿佛理所当然地认为星野真弓会跟上自己的脚步——而事实是,她的确这么做了。
两人一路沉默,向走廊尽头的隔间走去,这里空无一人。同楼下一样,这条走廊也有一侧巨大的落地窗,低下头就能看见远处繁华的东京街景,阳光几乎像冬季彻底到来前的回光返照,晒得高楼大厦粼粼反光,几乎有些刺眼。
星野健一却目不斜视,始终盯着前方。只有落后他半步的星野真弓偏开头,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路扫过窗外海蓝的天空。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如果没有工作和各种各样的不速之客的话,大概是个很适合郊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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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健一之所以选择这间隔间作为谈话的地方,是因为这里已经空置了有一个月左右。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上任主人死了。
既然死了,自然也就没有禁烟的规矩了。
咔嚓一声,火光一闪而过,星野真弓靠在原本属于森谷贞一警视长的办公桌前,平静盯着对面人的眼睛,吐出一口淡淡的烟气。
烟气短暂阻隔两人的脸。
她通常是个很有礼貌的吸烟者,常买的也一直是更加清淡的女士烟,余韵是淡淡的薄荷味,有旁人在时更会特意避开,不会对着人脸抽烟。但是,大概是忘了,又也许是故意的,总之,面对这个人时她毫不客气。
大概十几秒后,她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什么事找我?”
星野健一的表情纹丝不动:“你手上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星野真弓侧过脸,看向窗外,“最近大概会有人送上门来吧,死不了人。”
“你死不了,还是他们死不了?”
星野真弓转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她有些古怪地笑起来:“星野长官,我干杀人的活,你应该是第一个喝彩的人吧?”
星野健一居高临下的眼睛依旧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甚至是无奈的,像在逗弄一只有些任性的小猫。
“当然,你有杀人执照。”他说话像大提琴,“只要不弄得太过分。”
星野真弓没有说话。
星野健一看起来也不打算对她的安危感到在意,他似乎意有所指。
“你大概是拿捏到了毒蛇的七寸,最近总有些人觉得自己身边不太安全,纷纷跑来咨询我,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
星野真弓低笑一声。
“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她垂下眼,声音平静:“我做好我的事,你做好你的事,如此而已。那句老话怎么说的?你施舍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啊*,星野长官。”
星野健一却似乎叹了口气。
“这么害怕被人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吗?即使是我也希望能得到女儿的尊重啊…...哪怕只有法律意义上的。”
他灰蓝色的眼睛里依旧浮着看不出情绪的暗光,“无论你打算做什么,都得尽快了,还有一个月——”
“我知道。”星野真弓冷冷地打断他。
星野健一却兀自继续。
“真弓。”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冷下来,长时间身居高位所带来的压迫感变得不容忽视,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正被逐渐抽走。
下一秒,一只满是细纹和枪茧的手搭在星野真弓右肩上,明明神色看起来像鼓励女儿的普通父亲,那只手的力道却强劲得几乎要碾碎肱骨。而她一动不动。
星野健一居高临下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要忘了你的罪,星野真弓。”
“……”
星野真弓什么也没说。
她依旧抬着夹烟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