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掩藏。
这个时候,只听见著作郎裴俊说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在座诸位都是清贵才俊,亦都是为王前驱者,应当更加爱惜名节才是,为何要在宴席上做如此粗鄙之语呢?”裴俊这是在替桓峤打圆场。
谢彰还想说什么,但随即被谢宪厉声喝止,谢彰看到首座上谢宪难看的面色,遂不再说话。桓峤手里捏着的酒杯,这才松了一松,之后的宴席,座中方才相安无事。
酒席散后,桓峤叫住裴俊:“方才宴席上,多谢著作郎。”
裴俊只一笑,如明月清风一般:“都尉见笑了,南渡以来,世家同气连枝,实在不应如此。”
桓峤亦面带谢意地笑笑,裴俊转身离去后,桓峤面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眉宇之间,冰冷得如同霜雪落地。
一面的仆役见他久站着不动,一面问道:“公子,咱们这就回府吗?”
桓峤如同大梦方醒般点点头:“回罢,还要同母亲说说,迎娶沈氏女的事。”
王道真一听女儿想起了从前的事,简直如临大敌——毕竟她也没想到,从前乖巧温婉懂事的女儿,在听说自己要被许给那桓峤的时候,白天还温顺地说“晖儿谨遵父母之命”,晚上就跳了府中清池,人捞上来命都没了半条。
王道真进了屋,先是安抚了一通沈令晖的情绪,随后索性也不再隐瞒,将一切娓娓道来。
这个与沈令晖订下婚约的桓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北国归来的桓峤。在建康的世家,彼此都有所交游,所以其实小时沈令晖与桓峤是有一面之缘的,不过彼此太小,都没什么印象了。可桓峤去岁刚刚回国,在北国听说受尽欺凌,朝中亦不受重视,十年过去谁知道他又成了什么样?按理说王道真这样傲岸的人,是断断不会将女儿许给桓峤的。那又是什么让她如此急匆匆地应下这门亲事呢?
沈令晖没说话,又听王道真缓缓道:“母亲原先属意的,乃是母亲母家的人,可惜……”显然,起码在王道真心里,桓家自然比不上王家,至于为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可是这个桓峤,表字季修,母亲见过的,从品行到容仪,虽说不上天人一般,却也配得上你,性情又随和,虽然在朝中无甚紧要官职,但你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以后做个富贵闲人,一生无忧无虑,不也很好?”
王道真边说边端详着沈令晖的脸色,觉着沈令晖虽然平日里常疯疯癫癫的不成体统,但此刻却安静得出奇。
沈令晖想了想,低声说:“母亲这话,也是在问晖儿的心意,对吗?婚约不能轻易取消,母亲也在斟酌着合适的时日告诉晖儿。”
王道真被沈令晖投池吓坏了,忙说道:“不,晖儿,倘若你真的不愿,母亲也能再想办法。”
再想办法也不过是拖延罢了,订亲之后退婚,对于这样的大家来说简直是丢人丢到火星了。
果然,王道真接着说:“晖儿,母亲知道你心里不平,可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那裴元朗也算情深义重,你们都为了彼此迁延不婚,可是世家女的婚姻向来由不得自己,你们终究是彼此人生之中的过客,强求不来的……忘了他吧。”
这么说,裴元朗……就是原来的沈令晖的情郎咯?可是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为什么裴元朗不行,那个什么桓季修就行?
沈令晖擦擦眼泪,说道:“女儿尚有一事不明,既然裴元朗不行,那么桓季修如何就可以呢?他去国十年,母亲如何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呢?”
王道真心中自责。她原先也并没看上桓季修,可是沈令晖更不能嫁给裴元朗。她当时也是乱了阵脚,之前沈令晖与裴元朗互生情意,她并非一无所知,知道后便时常旁敲侧击地敲打沈令晖,以为这个一直以来的乖女儿能自己死心,却没想到沈令晖的情火愈烧愈烈,一发而不可收。王道真敏锐地意识到,此时再不快刀斩乱麻将后患无穷,因此便和沈崇一道与桓家说了亲。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沈崇和王道真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把沈令晖往火坑里推。桓家势单力孤,需要吴地豪族的支持,必不会薄待沈令晖,而桓峤虽说仕途一眼看得到头,可这样的人心思不大,就不会铤而走险。沈崇和王道真活了大半辈子,看遍了起高楼宴宾客,当然也见过大厦倾覆,虽说是情急之选,但也是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
这些王道真并没有讲给沈令晖。
而沈令晖这边,脑子也开始飞速运转。士族择婿选妻,未必真门当户对,哪怕王羲之东床快婿传为美谈,也是士族间利益权衡的结果,沈令晖心里清楚得很,无论嫁给谁,她都没有说不的权力,她不过是一道筹码,何时抛出,全看何时能对家族产生最大的利益——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反抗的必要。她不是傻子,在这个年代,能保全性命已然不易,还追求什么婚姻自由,那就纯属脑子缺弦。
再说了,就算推掉了这个,还能推掉下一个么?命运都安排好了,那就受着吧。
于是她说:“鬼门关走上一遭,女儿也明白了许多事,母亲的良苦用心,儿铭记在心,决不会再寻死,这就嫁了。”
因为沈令晖生病,婚期已耽搁多日,既然这边沈令晖首肯,那当然是不能再拖了。于是景云二年的黄道吉日,沈令晖出嫁了,新郎正是归国不久的桓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