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奉天殿。
殿内檀香冉冉升起,一大早进宫的景毅与一少年面对面坐着下棋。
少年凤眸狭长,面如冠玉,身着玄色长袍,头戴冠冕,面色沉静如水。
景毅右手执白子,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路,眉头紧锁,迟迟下不去手。
嬴伋胜券在握,也不催他,不疾不徐端起一盏温茶,思考该以何种方式体面收尾。
满头大汗的景毅蓦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认命般将手里的白子放回棋坛,“陛下棋术出神入化,老臣甘拜下风。”
嬴伋将还剩半盏茶的杯盏搁回桌面,淡淡道:“卿的棋术不见长啊,朕没记错的话,五年前你也是在这一步困顿不前。”
趁嬴伋说话的功夫,小太监本想换一杯新沏好的茶水,怎料刚一伸手,就被嬴伋身后的大太监余恩瞪了一眼。
小太监一惊,赶忙躬身退下。
景毅心里一叹,起身拱手回道:“陛下棋术进步神速,远胜当年,老臣无论如何练习都追赶不上陛下的步伐。”
嬴伋冷眼打量装傻充愣的景毅,面上却笑,“卿真会说话,怪不得历经四朝屹立不倒,可见是有大智慧。”
“臣不敢!”景毅扑通一声跪下,四肢伏地,不敢抬头。
余恩见嬴伋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知到用到自己的时候到了,忙将手中的拂尘用胳膊肘夹住,腾出一只手扶景毅起身。
边扶,边掐着尖细嗓音说道:“哎哟河间王,您这是干什么,陛下跟你开玩笑呢,您老别经不起玩笑话,传出去还以为陛下不体恤老臣,寒了一众将士的心呐。”
这话已然半含威胁之意,景毅也心知主仆二人一个在唱红脸一个在唱白脸。
可迫于君威,还是不得不接招,顺着余恩扶他的劲慢慢起身。
“诶,这就对了。”余恩气有些喘。
别看这河间王年纪一大把,身子骨倒结实,随便搀搀都重的不行。
“余恩,”嬴伋指尖点着桌面,“前儿蜀国公送来一幅唐大家的《万里江山猛虎图》,你去把它拿来,朕要与河间王一同观摩观摩。河间王……”
“臣在!”景毅再次拱手。
嬴伋笑了笑,道:“蜀国公进献的这幅画,虽说价值连城,然禅意颇深,朕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听闻卿与蜀国公私交甚好,为人处世又极有智慧,或许能为朕解出个一二。”
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景毅哀叹,嬴伋这话就差没明着讽刺他老奸巨猾。
看来用来应付乾德帝的那招在这位身上是行不通了,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心思小心应对,别到时候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景毅无奈应了句“是”。
唐大家即唐道虔,乃是靖初著名画家,画史尊称画圣,尤擅人物、宫殿台阁、山水画的创作,一生画作无数,最出名,当然也是最值钱的,就是这幅《万里江山猛虎图》。
其实这画并非唐道虔最得意之作,因一番机缘意外闻名天下后,才成为最值钱之作。
相传百年前,靖朝覆灭,天下由原来的大一统国家分裂成几十个不同的国家。
其中衍、濯、胤、宣、睦、徵六国最强大,诸小国大都依附他们生存。
这画原本收藏在靖朝宫廷,后几经辗转,流落到睦国国君手里。
不久睦国被胤国攻打,几欲亡国,睦国使臣打听到当时的胤皇十分钟爱唐道虔的画作,便劝睦皇献画求和。
由于长时间的战乱,唐道虔的画作大都下落不明,面世的只有副本,胤皇偶然得此真迹,大喜过望,不顾群臣劝阻,接受求和,最终睦国在胤国的庇护下过了十年安稳日子。
《万里江山猛虎图》就此一战成名!
不管是地位还是价值,全都扶摇直上到了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无数风流雅士、王公贵族对它狂热追捧,多次被冠以“画中牡丹”、“宝中之玉”等美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价值连城!
景毅虽是武将,可好歹是武状元出身,人又聪颖好学,不比那起子粗鲁莽夫,肚子里很有几分墨水,对这幅画的来历自然心知肚明。
不过他没兴趣知道蜀国公究竟通过何种手段获得的画,他困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嬴伋为何要特地给他看这幅《万里江山猛虎图》。
以他对这位年轻帝王的了解,嬴伋绝非喜欢浪费唇舌之人,他得好好揣摩一番此中深意,万不能会错意、说错话。
片刻后,余恩已手捧画盒进入殿内,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敛目的小太监。
嬴伋微微颔首。
余恩便打开盒子,小心翼翼拿出画作,再招呼两个小太监把卷轴展开。
卷轴约摸有半人高,完全展开后,画纸长度竟和成年男子的身高差不离。
“此画虽不是唐道虔最得意之作,可朕却觉得,唐大家的众多作品,唯有这幅最能体现气吞山河、唯我独尊的气势。”
嬴伋指着展开的画卷如是说道。
景毅点头应道:“陛下是天子,人中之龙凤,胸襟非凡夫俗子可比,眼光自然独到。”
“景卿,你不必如此拘束。”嬴伋叹了口气,“想当初,五哥诬告朕打碎季母妃的白玉观音像,父皇一怒之下要打朕一百大板以示惩戒,若非你及时向父皇求情,朕哪怕不死,也要落个残废,卿对朕是有恩情在的呀。”
“陛下折煞老臣!”景毅立即下跪,四肢伏地,双手撑在地上,头埋得很深,“那日在场的若是其他大臣,定也会开口求情。臣只不过做了常人之所为,远不值得陛下如此看重。”
话到说到了这份上,景毅还在装傻充愣,嬴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摆摆手,余恩便会意地带着卷轴和两个小太监悄悄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君臣二人。
景毅虽然年老,可毕竟是武将出身,依旧耳聪目明,自是察觉到了殿内的动静,知道嬴伋要跟他开门见山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嬴伋面无表情盯着趴伏在地的景毅,语气森冷,“河间王,你是属泥鳅的吧?和稀泥的本事绝顶无双啊。”
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