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来到二楼,房内并无人影,只有正中间的大床被一层又一层细密柔软的月白色床幔遮的严严实实。
锦妃蹙眉走上前,手指刚触及柔软的床幔,里面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锦妃收回手指,轻笑一声,道:“妹妹就这么不愿见姐姐么?”
黎糯紧紧攥着薄被,时刻注意床幔外锦妃的动静,一刻也不敢放松,闻言,又是一声咳嗽,声音比之前更大,压低声音说道:“娘娘恕罪,妹妹身体不适,太医嘱咐不能见风,实非妹妹本愿,还请姐姐见谅。”
“无事。”总归她耳朵能听就行,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她没兴趣观摩她的姿容,“医嘱定是要听的,既然妹妹不能见人,姐姐也不勉强。”眸中精光一闪,缓缓道:“不知妹妹可曾听闻绿绮殿一事?”
绿绮殿?这不是江悯芙的寝宫么?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知道锦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这样直截了当却是她未曾想过的,尤其这事事关江悯芙,这会巴巴地来跟她讲,莫非是阿煦那边出了事?
想到这黎糯登时紧张起来,阿煦恐怕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儿了,她绝不能让他有所闪失!
忙追问道:“绿绮殿发生了什么事?妹妹这几日未曾出过宫门,消息不甚灵通,还望姐姐告知。”
锦妃嘴角微微上扬,不急不缓道:“嗐,前几日大皇子脸上出了疹子,闹得绿绮殿上下几晚上没睡,江贵嫔心疼大皇子,衣不解带整夜守在大皇子身边,人都憔悴了不少,好不容易等大皇子好起来吧,这几日天气又热起来,江贵嫔一个不当心就中暑病倒了。”
说到这,话锋一转,叹道:“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江妹妹能做到这份上,实在不容易,现在阖宫上下都在称赞江妹妹慈母之心,便是陛下也触景生情感慨不已。俗话讲父子连心,大皇子是陛下的亲生孩儿,日后定能同陛下一般,不忘养母恩德。”
这话可真戳到了黎糯的肺管子上。
嬴伋之所以能继承皇位,最最关键的是过继给了文显皇后,拥有独一无二的嫡子身份,更兼有文显皇后母族的扶持。
嬴昭煦的情况与昔日的嬴伋实在雷同,同样是生母卑微,无母族势力扶持,养母不仅地位高,还有庞大的家族势力。
更可怕的是,嬴伋在十五岁那样才过继给文显皇后,母子情分淡如水,若是没有瑾王这个共同的敌人,只怕要处成仇人,可即便这样,嬴伋对文显皇后仍充满感激,毕竟要不是她,他也不能君临天下。
至于她的昭煦,一出生就被抱到江贵嫔身边,长此以往,母子间的情分只怕要比她还深,帝王家的孩子没一个不想继承皇位,昭煦还是长子,恐怕更不幸免,到时为了争取更多的扶持,就怕不会认她这个母亲了。
倒也不是黎糯想的太多,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嬴伋被过继给文显皇后后在法理上就只有文显皇后一个母亲,他的生母安娘娘至死都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没得到任何追封,玉牒上的名字也被抹的一干二净,因为她唯一的孩子已经不认她做母亲,她膝下无子,又怎可上记载皇家子嗣的玉牒呢?
黎糯依稀记得,安美人去世时,七岁的嬴伋抱着她哭得有多肝肠寸断,当时她还纳罕,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能懂亲人去世的真正含义,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不懂,八岁那年她奶奶去世,她压根感觉不到伤心,一直到上了初中才慢慢回过味来。
可等到嬴伋成了皇帝,当初因丧母哭的肝肠的嬴伋却再未提过有关安美人的只言片语,反而对文显皇后孝顺得不像话,真正做到了举国之力奉养之。
唉,锦妃说得不错呀,父子连心,有什么样的爹基本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嬴伋未必不思念安美人,但在他心里皇位更重要,他绝不可能做出动摇自己皇位正统性的事。
这还是嬴伋从小养在安美人身边,阿煦而今一出生就被抱给江贵嫔养,只怕更不会与她亲近。
虽然明知锦妃在挑拨离间,但黎糯还是受到了影响,暗自慌了起来。
她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要走,马上走!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离开这种反人类的环境,她唯一的孩子怎么可以不与她亲近,她要带着她的孩子回到现实!
锦妃在外面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回应,便知黎糯听进去了正暗自伤心。
倒也不枉她顶着烈日来这一遭。
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故意叹息一声,感伤道:“说来也是姐姐自讨没趣,明知妹妹身体有恙仍旧过来探望,妹妹好生歇着,姐姐就不在这讨嫌打扰了。”
说着,转身下了楼梯。
黎糯也没客套几句,若是以往她少不得要顾及面子功夫,但现在她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这个鬼地方,自然不愿再做面子功夫。
樨月正在照呼紫钗一行人吃东西,见锦妃这么快就下来,颇为意外。
紫钗等人见锦妃下来,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敢再吃,等候锦妃吩咐。
锦妃仍旧是那副款款而笑的模样,看了眼桌上的吃食,笑道:“陛下果真对妹妹与众不同,瞧这西瓜,肉质红嫩,果香诱人,果然非凡品,便是分给本宫的都稍逊一筹。”
樨月忙赔笑道:“娘娘谬赞,娘娘位列从二品妃位,是一宫主位,合该是我们容华学习、仰望的对象,便是借几个胆子也不敢与娘娘相提并论,我们容华更是时常在宫里与我们说,娘娘心质灵慧,她一直对娘娘仰慕不已呢。”
锦妃被樨月逗得不行,笑道:“你这丫头嘴倒很甜。叫什么名字?”
樨月忙报上姓名。
锦费打量她几眼,点头笑道:“你很不错。本宫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惜才,倘若在这干的不痛快了,可来若晨殿寻份差事。”
樨月一惊,在场这么多人,锦妃明着拉拢她,岂非要她与容华离心,刚要跪下反驳锦妃的言论,不料锦妃抬手扶了她一扶,樨月不解,抬头望去,却叫锦妃仍旧笑着,只是眸中多了丝意味深长。
“丫头,不要言之过早,这世上的事往往寻不着定数。你且记着本宫今日这番言论,更要记住,本宫委实是个爱才之人。”
说罢,领着一行人踏上马车,马车在烈日下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