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永远不要从世俗的角度去揣摩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心理。”
景毅殷切地望着自己最为疼爱的一个孙辈，期盼她能从自己接下来的话中获得某些感悟。
“越是优秀的政治家，越是理智，越是清醒，越是超然物外，天人合一——便是此类人追求的最理想境界。”
顿了顿，接着道：“而一旦达到这种境界，再不能单单以人的角度去看待他们，他们已然将自己的一部分意志与天道融合，已然抛弃作为人的七情六欲，能驱使他们做出重大决策的只有一个中心点——利益，至高无上的利益。”
明姝有些狼狈地躲避景毅投来的殷切目光，内心陡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愧感，雪白的两颊飞红一片。
聪明如她，已然意识到方才的猜测有多愚蠢，有多可笑，有多幼稚！
是啊，殷延宗为相几十载，若真有她说的那么感情用事，上任第一天就已经死无全尸，怎么可能在政敌无数的情况下，率领群臣十余年屹立不倒。
景毅一直有在观察明姝的动静，知道自己的话起到效果，心下安慰，缓和语气说道：“所以现在能重新告诉爷爷答案么？”
明姝抬眸飞快瞟了景毅一眼，低声道：“我还是觉得我的猜测也不算假，就算不是真正原因，也一定是原因之一。殷相或许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某种巨大利益的驱使才选择支持陛下，但女儿的爱慕之心一定也在他的考虑之内，否则凭丞相千金的身份，做皇后都使得，犯不着做一个小小的妃妾。”
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冷嗤一声：“可笑的是，这原因之一却是大多数人以为的真正原因，殷相一来不愿唯一的女儿再有差池，二来必须遮掩好真正原因，于是玩这招‘偷梁换柱’的把戏，意图以假乱真，让大多数人以为他是受舐犊之情蛊惑才选择站队陛下。“
“至于这个真正原因，我没猜错的话，应是殷相的阵营归属问题，换言之，他背后有人，他的所作所为，都受幕后之人的指使。”明姝凝视着景毅，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逼问：“所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爷爷。”
景毅笑眯了眼，不仅未觉冒犯，欣慰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芸芸众生，有人是棋子，有人是棋手，身为棋手，谁想得更远，谁才能成为赢家。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文显皇后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深宫算计重重，陛下再少年早慧，羽翼未丰满前也只配任人宰割。”景毅缓缓道来。
这话几乎可以说是明示。
文显皇后应该早就看中嬴伋，属意他做下一任君主。
为不打草惊蛇，或者说，为打季氏母子一个措手不及，这才一直装作对他漠不关心。
但实际一直有在暗中护着他。
若非如此，没娘的孤儿绝不能在宫中安稳长大。
至于殷延宗，明面上不偏不倚，实则从始至终都是梁氏一党。
“当年殷延宗科考的总考官是越国公的得意门生，越国公彼时虽已退居幕后，朝中势力却在，想要不着痕迹提拔一个小小的进士还是不在话下的。”
几句话，将殷延宗和文显皇后之间的牵扯介绍的一清二楚。
“难怪……看来静妃代表的是梁氏一党，所以才额外得陛下看重。”明姝口中喃喃，若有所思：“陛下如今正在整治瑾王一党，若不想腹背受敌，就要好生安抚梁氏一党，而作为梁党势力推出来的代表，敬重静妃，无疑能给梁氏一党吃下一颗定心丸。”
明姝眼睛又黑又亮，凝视着景毅，一字字说道：“静妃身为陛下与梁氏一党沟通的桥梁，必须安然富贵，否则一旦被瑾王一党抓住机会，势必借机动摇国本，于陛下这等雄才大略的君主而言，这可比所谓情爱还要让他对静妃‘死心塌地’，绝无可能让她身陷险境。”
权力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
嬴伋登基前尝遍人情冷暖，没谁比他更了解权力的好处。
静妃于他，已不再是个简简单单的人，而是他权力的具体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让她出事。
所以既然让那妖物继续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明姝仍有几个疑问。
“陛下是如何知道许氏有问题的？”
“本朝已经没有国师，陛下再是人中龙凤，也是肉体凡胎，如何能一眼看出她已非人类？”
“既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为何依然宠幸她？还给她这么多的体面？”
谈话全程，景毅始终以欣慰、赞赏的目光注视着明姝。
事实证明，努力在绝对的天资面前一文不值。
他其实对景晟的教导更多更深入。
但若同样的问题摆在景晟面前，他保证，他这大孙子，要么会支支吾吾蹦不出半个字，要么会答非所问，绝无可能像明姝这样条理清晰。
若说是因着公孙无疾的缘故……
可也没见公孙无疾给明姝专门开过小灶，顶多明姝遇到不懂的地方缠着他多问几嘴罢了。
唉，真是天意弄人。
景毅每每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孙和过于争气的孙女都忍不住捶胸顿足。
天资最高的后代偏偏是个女儿身！肥水白白流入外人田，枉为天家做嫁衣……
想到这，原本雀跃的心瞬间跌至谷底，摇着头长叹：“爷爷也不清楚哇，爷爷也只是猜测，皇宫乃国运之地，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是国之气运的化身，眼下衍国处处呈现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象，断无魑魅魍魉敢近陛下的身，诶——你不是说那妖物灵魂互换么？”
景毅看向明姝，明姝赶紧点头，景毅于是摊开手表示：“这就对嘛！灵魂互换而已，与陛下接触的仍是肉体凡胎，这和活生生的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换了个芯子，说不定陛下还乐享其中，觉得她十分之有趣、十分之新鲜呢！”
明姝扶额，无语凝住，她总觉得爷爷越说越不正经。
什么叫“换了个芯子…所以十分之有趣…十分之新鲜？”还“乐享其中”？
这都哪跟哪呀！
景毅将明姝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暗笑孙女年纪小，懵懵懂懂傻的天真，尚且不